77 往事訣別
渾渾噩噩、半夢半醒的折騰了一夜,駱丘白起牀的時候,眼眶底下不出所料的的掛上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整整一晚,祁灃的臉不停地在腦海裡出現,強硬的抓着他的手腕一遍遍的重複:“我給你三天的考慮時間,你是選擇自己主動簽字嫁給我,還是讓我逼你簽字嫁給我,二選一。”
那雙太過鋒利冷淡的臉,雖然英俊,想多了還是讓駱丘白吃不消,他掀開被子起牀,錘了錘落枕的脖子,一眼看到了桌子上那枚不舉男送的戒指,頓時連吃早飯的胃口都沒了。
他可不信祁灃真的對他有什麼真情實意,這樣做無非就是故意耍着他玩,或者再厚着臉皮往歪處想一想,沒準祁公子就是口味獨特,放着李天奇和一衆皮相出色的“嫩草”不要,非得來啃一口自己這“野菜根”嚐嚐鮮。
有錢人嘛,口味難免有些奇葩,這個他表示非常理解。
駱丘白勾了勾嘴角,啃了半塊乾麪包,把戒指塞進外套口袋裡,連頭髮都懶得梳理,直接走出了家門。
崑崙財團的名聲,就連他這個遊走在娛樂圈邊緣的小龍套都如雷貫耳,惹上這樣的人註定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但是他還真不怕這個,反正他早就已經一無所有,該得罪的人也得罪光了,如果這時候像個被山大王逼婚的黃花大閨女似的,害怕的躲在家裡,簡直是丟老爺們的臉。
所以他沒打算坐以待斃,也沒打算豎起貞=節牌坊跟祁灃鬧個你死我活,而是非常淡定的來到公司,把存着自己所有積蓄的存摺往李金鑫面前一扔,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開門見山“我要解約”。
反正他在s市,沒錢沒勢沒親人,除了跟公司的合約以外,沒有任何牽掛,祁灃能拿住他的把柄不過就這一個,只要他離開這鬼地方,甚至離開整個s市,他就不信那個不舉男還真能一手遮天,強買強賣。
李金鑫一口水沒嚥下去,差點嗆死,瞪大了雙眼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解約,無論拿多少違約金我都認了,我知道你認識公司的高層,如果這事你做不了主我就親自跟他談。”
駱丘白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溫度,嘴脣緊緊地抿着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
在李金鑫的記憶裡,駱丘白一直是個好說話好脾氣的人,怎麼一夜之間就突然變成了這樣?
他不懷好意的把駱丘白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當目光落到他有些僵硬的脖子和發青的黑眼圈時,忍不住嗤笑一聲,“喲,才陪着祁少爺睡了一夜,這底氣立刻就足了?我之前還擔心你又要得罪人,一整夜都提心吊膽,生怕祁公子給我打投訴電話,沒想到昨天晚上這麼安靜,怎麼着,你開竅了?嘖嘖,看不出來你眼光夠高的,非要祁公子這樣的級別才肯賣。”
一句話讓駱丘白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穩定住情緒慢慢開口,“李金鑫,別逼我想起昨天你騙我的事情,說到底在公司裡我們只是合作關係,你拉皮條不要臉,請不要牽扯上我,除了解約的事情,其他免談。”
李金鑫臉色一僵,接着勃然大怒,“你小子別忘恩負義!我煞費苦心的幫你搭上金主,你有了靠山,終於要給公司賺錢了就立刻想拍拍屁股走人,好處豈不全成了你的!?”
“你跟公司還有七年的合同沒有到期,按照每年三百萬的價格,十年你要賠兩千多萬!你有多少血和腎能賣的了這麼多錢,或者你現在就給祁公子打電話,只要他金口一開,說要幫你還,那我二話不說立刻放人。”
駱丘白的臉色霎時變了,喉結上下滾動幾下,緊緊地攥住了拳頭。
他的存款一共就十幾萬,這還是他省吃儉用許多年才攢下來的血汗錢,他以爲只要自己辛苦一點,多跑點龍套,總能還上違約金,卻沒想到公司獅子大開口,竟然一下子要這麼多。
李金鑫看他不說話,聲音緩和了幾分,擠出一絲假笑說,“丘白,你別怪我說話不好聽,我也是爲你着想。你不知道,昨天祁公子向公司要你的時候,幾個高層領導都放話了,只要你最近一段時間乖一點,幫公司多賺點錢,就可以修改合同,到時候違約金不用拿,公司還能捧你,何樂而不爲?”
駱丘白此刻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在公司裡混了三年多,還比不上祁灃的一個電話有用。
這世道啊……
氣氛正是僵持的時候,一個實習女主持急匆匆的跑來,“鑫哥,那邊快要開始了,人怎麼還沒來?”
“馬上過去,稍等一下啊。”李金鑫附和一聲,接着轉頭抓着駱丘白的肩膀說,“一會兒有個娛樂節目,全國所有大型媒體都會到場,公司特意給你一個露臉的機會,丘白你一定好好把握。咱們先別提解約的事情,先趕完這個通告,到時候你表現的好,不正好給自己多了個談判的籌碼嗎?”
“丘白,我求你了!這個節目很重要,你不能放我鴿子,我答應你下了節目一定幫你聯繫高層,這樣總行了吧?”
駱丘白的臉色稍霽,看着旁邊焦急等待他的女主持人,心裡一軟,這小姑娘比他還小一些,都是混圈的人,誰都不容易,讓別人作難的事情他幹不出來。
最終他嘆了一口氣,伸出一根手指,“這是最後一次。”
時間緊迫,駱丘白來不及換衣服,只是梳了一下頭髮,就急匆匆的被帶到了候場區,甚至還有不到一分鐘就要上臺,他都不知道這節目到底是幹什麼的。
激昂的的音樂響起,他一頭霧水的跟着工作人員進場,當看到整個大屏幕上的巨幅海報的時候,他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影壇巨匠蘇清流華美劇制《殘陽歌》再次迴歸,金牛獎雙料影帝孟良辰誠意之作,敬請期待!”
寬大的熒幕上,是孟良辰的大幅海報,他穿着一件破舊的長袍,手持利刃,目光掙扎的看着劍鋒的另一端。
被劍所指的男人溫潤如玉,一身龍袍華衣,捂住胸口滴落的血花,眼裡是淚,嘴角卻噙着笑容。
狸貓換太子的老套劇情,催生了兩個男人不同的命運,真正的天子流落民間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劍客,假皇帝仁愛天下卻惟獨對他步步追殺。
這酷似中國版《王子復仇記》的劇情,在三年前攬獲所有電影大獎,還把孟良辰和蘇清流這對昔日的完美老搭檔,推上了影壇的最高峰,至今爲人所津津樂道。
而沒有人知道,這部片子對駱丘白來說,更是有不一樣的含義。
當年他大學剛畢業,第一次參演的電影就是《殘陽歌》,在裡面他演一個只有三句臺詞的小侍衛,到了公映的那一天還給剪掉了,但正是在這部沒有讓他露臉的片子裡,他第一次認識了孟良辰和蘇清流,這兩個他一輩子都沒法忘記的人。
那時候,蘇清流是影帝是導演,還是孟良辰的愛人,而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龍套。
如今,蘇清流死了,孟良辰跟他分手,他還是一個小小的龍套。
往事如刀,分外鋒利。
駱丘白的手心裡全都是汗,臉色蒼白,一時僵在當場無法動彈。
身後有人推搡他,沒好氣的說,“你傻愣着幹什麼?趕緊進場,別堵着路。”
駱丘白渾渾噩噩的走進去,在臺下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周圍熙熙攘攘的,可是他都已經聽不見了。
所有人員準備就緒,身後的媒體記者躍躍欲試,過了一會兒,一個男人被十幾個保鏢團團圍住,溫柔地笑着走進來,全場爆發出粉絲瘋狂的尖叫和吶喊,“良辰!良辰!良辰!!”
孟良辰微笑的衝她們揮手,一羣小姑娘興奮地甚至都流出了眼淚,駱丘白淹沒在成片的熒光棒裡,一瞬不瞬的盯着臺上的男人。
他仍然英俊逼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始終掛着恰到好處的笑容,筆挺的黑色西裝襯托出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像個王者一般姍姍來遲。
分手第一百零三天,沒有電話沒有短信,這是第一次見面。
駱丘白深吸一口氣,偏過腦袋,覺得眼眶有些痠痛,腦袋裡控制不住浮現出兩人第一次相見的畫面。
剛畢業的時候,他像一隻找不到方向的倔驢一樣,在娛樂圈裡摸爬滾打。
他不是科班出身,也沒受過任何表演訓練,爲了給父親治病,他硬着頭皮闖進了這個血腥殘酷的娛樂圈,簽了十年的霸王條約。一開始他沒有任何經驗,四處碰壁,再加上又沒靠山沒臉蛋,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和欺負。
火那麼熱,水那麼深,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有一次,他惹到了一部戲的男二號,那人爲了泄憤,假戲真做足足抽了他二十多個耳光,導演都沒有叫停。
爲了省錢,他買不起藥膏,蹲在角落裡啃一個幹饅頭,是孟良辰衝他伸出了手。
“你想演戲可以來找我,以後受傷了別這樣委屈自己。”
這男人永遠像團火,不斷地散發着光和熱,在最冰天雪地的時候,給了他唯一的溫暖。
駱丘白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偶像,像只小狗一樣跟着他到處的跑,甚至爲了這個男人,愛上了演戲,願意繼續留在娛樂圈。
可是在他掏出一顆真心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孟良辰對他的好,或許也跟對待小狗差不了太多,他最愛的一直是蘇清流,哪怕這人已經死了,自己還活着。
音響裡傳來刺耳的噪音,“茲——”一聲震動着所有人的耳膜。
駱丘白堵住耳朵,回過神來。
“孟先生這次重新投資翻拍《殘陽歌》是對蘇導的致敬和緬懷嗎?”
主持人的問題,讓孟良辰笑了一笑,目光深沉,“是,《殘陽歌》對我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也是清流獲得最高殊榮的一部作品,我覺得自己有責任來拍好他。”
女主持抿嘴一笑,“其實這部電影不僅在您心中有不一樣的意義,當年不少跟蘇導一起合作的演員也很看重,都藉着這次機會來緬懷蘇導,孟先生有沒有興趣見一見他們?”
“好啊。”孟良辰點頭。
話說到這裡,臺下幾個人倏地站了起來,駱丘白被湮沒在人羣中,不知道被誰給拽了起來。
他來不及換上恰到好處的笑容,一道聚光燈就打在了他的頭上。
這時孟良辰擡起頭來,兩個人的目光在剎那間撞在一起。
孟良辰的瞳孔猛地一縮,駱丘白微微的勾了勾嘴角,哪怕再僵硬,他也恰如其分的笑了,不至於讓自己輸的太難看。
一時間,主持人的話已經飄到了很遠。
駱丘白緊緊抿着嘴脣,看着孟良辰背後的巨幅海報,正好是面如冠玉的蘇清流,兩個人形影不離的重合在一起,就如最後蘇清流一死,孟良辰立刻甩了他,恨不得一起去死一樣。
他只是個失戀期差遣寂寞的好玩伴罷了,駱丘白的腦袋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
“孟先生,有影迷提問說,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您跟蘇導的關係,您認爲是什麼?”
孟良辰沒說話,神色看着駱丘白,有些漂移。
“孟先生?”
主持人又問了一句,孟良辰回過神來,再也沒有多看駱丘白一眼,想了一會兒慢慢的開口說,“清流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可以說他無可取代,我願意用一輩子去懷念他。”
這句太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話被這樣正大光明額說出來,反而不會顯得突兀。
臺下所有人都在欽佩着兩個人多年的友情,只有駱丘白渾身發冷,嘴角僵硬的扯出一點笑容,儘管難看,他還是逼着自己笑,越難過越是要笑出來。
他知道,這句話是孟良辰故意說給他聽的。
蘇清流是他生命中的唯一,無可取代,你駱丘白早應該死心,你連做他的替身都不配。
聚光燈收起,駱丘白再次淹沒在黑暗中。
這時手機響了,他隨手拿出來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而且已經打了十幾個了。
他驚訝的挑了挑眉毛,收拾好臉上的表情,想要提前退場去外面打電話。
這時旁邊突然有一條有力的胳膊一下子摟住他,他的肩膀撞在了這人堅硬的胸膛上。
“怎麼……怎麼是你?”駱丘白驚訝的擡起頭。
祁灃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牽着他的手繞過層層人羣就往外走。
駱丘白懵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不對,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我給你打了十幾個電話。”祁灃簡短的回答,意思很明白,打了這麼多電話你不接,所以我要親自來逮人。
他牽着他的手往外走,在臺上的孟良辰身形一動,對上了駱丘白回過頭來的目光。
他的眼神太過陌生,彷彿駱丘白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孟良辰回過頭來,繼續笑着跟粉絲們做着遊戲,好像剛纔什麼都沒看到。
駱丘白嗤笑一聲,被祁灃牽出了大樓。
車子緩緩的開着,駱丘白的腦袋裡嗡嗡作響,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乾了一樣,他望着窗外,一言不發。
祁灃冷哼一聲,拿出一盒巧克力塞給他。
哄小孩一樣的態度,讓駱丘白愣了一下,接着忍不住笑了笑,“說吃甜的會讓人高興起來都是騙人的,虧你還相信。”
“喜糖。”祁灃的耳朵可疑的紅了一下,接着面無表情的補充,“我們倆的。”
駱丘白很輕的笑了起來,聲音飄散在封閉的車廂裡,敲打在祁灃的心口。
他很久沒說話,祁灃也閉口不言,車子緩緩的向前行駛,在一個轉外的路口,駱丘白突然低聲開口:
“你之前說要結婚的話,現在還算數嗎?”
賓利車陡然打了個方向,“嘎吱”一聲停在了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