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電閃雷鳴。卡車唔鳴在暴雨中奔馳,車輪飛轉碾壓起兩道水箭。華揚瞄了眼倒車鏡,忽然發現採礦車遠近光連番切換,車速慢了下來。
“有情況!”華揚調轉車頭,回到礦車駕駛室,就看到王光明趴在方向盤上,整個擋風玻璃和儀表盤上全是紫黑色的鮮血,雙眼緊閉,面若金紙。
華揚一時慌張,奧普卻說:“他是進化者,自愈能力本就強悍,現在體內淤血都噴出來,身體慢慢會好起來。”
華揚聽得半信半疑,瓢潑大雨中望着黝黑的荒野,抱起王光明平放在後座上,點火加油,重型採礦車轟鳴着往三岔口衝去。
大雨不停,冷雨澆在身上,相比糟糕該死的天氣,更糟糕的是人心。大篷車流浪者們雙眼中沒了焦距,一個個縮在車斗裡等待命運的轉折。若同天神的光明王敗了,還敗在喪屍手中。搜尋隊找食物從城南找到城東,他們親眼看到光明王被砸的吐血,一直堅信的信仰頃刻間崩碎,不敗的神話敗了!大雨傾盆,澆在身上,冷到骨子裡,更冷的還是倖存者們的人心。
陸南和陸正緊張的往公路上張望,希望能看到華揚。三百娃娃兵披掛上陣,弓弩上弦,守在大篷車倖存者外圍。華安一雙眼睛瞪得如銅鈴般,手中拎着鋒利的標槍,戒備着如同軀殼般的大篷車倖存者。
末世民風彪悍,性格桀驁。對任何人與任何事都保持懷疑,甚至還帶惡意猜測。如果不是看到光明王落敗,又被華安和莉安的武力降服,大篷車的倖存者可沒這麼聽話。
轟!轟!轟轟!連續三個炸雷劈下,扭曲的銀蛇在天際猙獰。雷光中黝黑的地平線上冒出冷鋼軋壓的車頂,重型採礦車撕開雨幕從黑暗裡鑽出來,兩個車燈刺穿黑暗。
“看!是光明王!”一個老人驚喜的低喃。
“看,是採礦車!”一個孩子雀躍歡呼。車斗裡越來越多的人看到暴雨中的採礦車,認出是光明王的座駕,一個個跳起來,發自靈魂歡呼,如果剛纔他們還是一個個沒靈魂的軀殼,那現在他們是活力煥發的倖存者。
一個人率先吼出聲來:“我們是誰!”
另一個人高聲回答:“我們是四處流浪的倖存者!”
七八個人接着吼:“我們是不屈不撓的倖存者。”
更多人跟着吼:“我們是樂觀陽光的倖存者。”
全部的人一起吼:“我們是自由自在的大篷車!”聲音朗朗,破開雨幕。飛揚灑脫,直上雲霄。隨着採礦車從地平線上冒出來,大篷車倖存者的精氣神又都回來了,一個個的眼睛變得幽藍,如狼似虎般凜冽,身上逐漸升騰起高昂的戰意,看着周圍拿着弩弓的娃娃兵,閃過冷幽幽的不善。
“自由自在的大篷車!”華揚聽到雨幕中的怒吼,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眼神複雜看着王光明,這個傢伙真是好手段!把一羣本該落荒而逃的喪家犬,改造成牙齒鋒利性情兇悍的豺狗。低聲嘀咕說:“還真是個人才。”
在這個混蛋而崩潰的世界,迷茫的倖存者需要英雄,繼而把英雄神話成神靈,人格魅力得以最大的宣揚,個人武勇成爲登上神壇的不二法門。
採礦車停在大篷車倖存者面前,華揚站出來看着這幫倖存者,感受到那瘋狂而虔誠的眼神,華揚的心沒緣由跳快,眼中閃過讚賞,心底喊了句:“好一幫狼崽子!”嘴上卻對衆人說:“我是山泉谷的首領華揚,我把王光明救了出來,他還昏迷中。要帶他去山泉谷治療……。”
一個皮包骨頭的老人站出來:“我能看看他嗎?”從這個老人身上,華揚感受到莫名的悲傷,眼底閃過不忍緩緩把頭點動。
老人頂着暴雨往採礦車邊走,地上泥濘溼滑,老人步履蹣跚,像秋天枯枝上的黃葉,隨時都能被大風吹去。
華揚心生不忍,正要下車去扶他時,身後忽然傳來虛弱的聲音:“老狗,收起你袖子裡的刀,這種把戲以後少玩,會弄巧成拙,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王光明說了一通,氣喘吁吁,面色淡金。
“哦!”老狗如幽靈般閃到車上,暴雨打溼的袍袖裡閃過兩道銳芒,兩柄鋒芒畢露的短刀寒光熠熠,老狗昏花的雙眼中精光四射。哪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分明是一頭擇人而嗜的兇獸。
華揚後背上冷汗長流,差點中了這老傢伙的道。能在這個混蛋世界裡活到現在的人,都有一套啊!
老狗伸手扣住王光明的脈門,閉目沉思後臉上浮出喜色,拍着王光明腦袋說:“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我就說你不是短壽福薄之人,傷的不重,養養就好。”
華揚摸着鼻子尷尬坐在旁邊,奧普在華揚耳邊低聲說:“剛纔外面喊自由自在大篷車時,他就已經醒了。”
華揚氣急敗壞:“你怎麼不告訴我?”
“你不也沒問嗎!”奧普聲音中帶着明顯的笑意。
車隊繼續前進,確認華揚救了王光明後,大篷車的倖存者們態度明顯友好起來,他們在車斗裡支起大棚,跟在山泉谷的大巴車後面。冰冷的大暴雨中,蜷縮在大棚下面,人和人抱的那麼緊,心和心靠的那麼近。不知從那個車斗裡先飄出歌聲而後緩緩雄壯,暴風雨裡,大篷車的倖存者們就像是一支燃燒的火把,不屈不撓,璀璨溫暖。
聽着雨幕裡的歌聲華揚很詫異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王光明身軀蜷縮成團,整個人精神萎靡,聽到華揚問,強打精神說:“還能怎麼辦!窮開心唄!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惶恐如喪家犬般東躲西藏也是一天。既然怎麼過都是一天,那就想辦法讓自己開心,下一秒也不知道誰會死,如果是我,我希望能死在歌聲裡。”
聽到王光明這樣說,華揚嘴角含笑:“你們還真夠沒心沒肺的!怎麼沒找個聚集地定居?”
“找了!”王光明身軀又縮了縮,眼神底閃過一絲苦痛:“有糧食又安全的聚集地很少,人人平等,沒有欺壓的聚集地只是傳說。我們是追求平等的自由人,開着大篷車就是爲了尋找傳說。”
華揚呆滯唏噓,半晌後才冒了一句:“你還真傻得可愛,就是爲了所謂的平等,犯得着在荒原上流浪嗎?你看看你們不人不鬼的,就像是一隻只喪家犬。”
“必須要在荒原上流浪。”王光明說的斬釘截鐵:“在荒原上我們的敵人只有變異獸和喪屍,而在聚集地裡,我們的敵人還有同類。”說着王光明若有所思看着華揚:“我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但我告訴你,大篷車的倖存者不會丟棄自由與平等,老弱我們會養,他們不死,我們不吃。”
“同類!”華揚對這個熟悉的詞彙升騰出無盡的陌生,其他的倖存者營地究竟怎樣?爲什麼本該抱成團的倖存者們成彼此對立的敵人,又爲什麼這幫瘦成皮包骨的倖存者,寧願抱在一起餓着肚子唱着歌,也不願意留在聚集地?對這個本就霧裡看花的世界,忽然更陌生了!終究自己只是一個過客,匆匆的過客。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王光明聲音中帶着隱隱的冷幽:“我不是迂腐的人,但有操守和底線。自然法則裡,優勝劣汰,可以人葬同類,如天葬般讓弱者死後能成爲強者靈魂上的部分,那是弱者的幸運。但強者不能因口腹之慾欺凌弱者,殘殺同類。如果你打這個主義,我不會答應。”
“人葬!”華揚感覺周身冷幽幽的毛骨悚然,忽然間明白爲什麼大篷車的倖存者雙眼幽藍如狼崽子般,他們的身軀裡帶着曾經的夥伴,他們的靈魂上並不孤單。這時候華揚忽然想起遺忘村的老聚集地,地面上躺着十多個只剩下半口氣的老人,如果自己沒找回來食物,那麼他們會不會也成爲強者靈魂上的一個部分?
王光明圖窮匕見,直接問華揚:“你們怎麼對待戰死者?”
“土葬!”華揚輕飄飄吐出兩個字,繼續說:“我覺得,強者的靈魂已經足夠強大,所以不需要弱者的靈魂!”
王光明先是錯愕,而後眼底閃過半信半疑,隨後閉緊嘴巴全力恢復傷勢,先強起來,才能應對可能出現的變故。
暴雨砸在山泉谷新修的城牆上,陸和平披着雨衣站在上面,他在等清晨出去的五輛大巴車,那上面不光有自己的兩個孫子,還有整個山泉谷,甚至人類倖存者的希望。陸和平雙手抱在一起,他已經忘卻這是第幾次祈禱,祈禱他們都平安無事。
雷聲轟鳴,大雨瓢潑,天地間的土黃色被洗刷殆盡,留下蒼翠與墨黑。髒了的世界能洗乾淨,病了的世界要怎樣才能弄乾淨,焦急中陸和平嘆息一聲。擡頭看到地平線上燈光閃爍,暴風雨裡一滴滴豆大的雨珠似珍珠般晶瑩。陸和平的心沐浴在華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