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倒也沒有完全對宗室趕盡殺絕,在皇帝有錢以後,很多事情處理起來並不難。
比方說沈藩沒被圈出來的獨苗苗,保定王朱珵坦,便被皇帝一封詔書招進了京師。
這位已在位二十一年的郡王戰戰兢兢進京的同時,錦衣都督徐爵領着一驃人馬進了保定王府查賬。
徐爵是有的忙了,只要皇帝當着張居正面議定的那份發宗室同沙門共赴印度的詔令發下去,三個親王、十幾個郡王的封國府邸就算沒了,而這十幾個郡國並不都在山西,周圍諸省交錯分封。
之所以要查賬,查的就是王莊,因莊田和莊民不隸有司冊籍,故莊田頃畝和莊民數量都不爲人所知,這就需要徐爵去查。
一個勞心費力的活計。
達成這樁使命,徐爵估計能瘦十斤。
皇帝也挺勞心費力,讓王安先後派出三批互不同屬互不知曉的內官,跟着徐爵去了,美其名曰相互監督。
若單以人計,年輕的萬曆想要建立出一套以徐爵率錦衣衛執行、王安率西廠番子監督,將來合適的時機再將西廠暴露於衆目睽睽之下,由東廠去監督西廠。
他必須在這中間加個西廠,否則直接讓馮保麾下的東廠去監督徐爵,他這個皇帝什麼都別想最先知道。
誠然,東廠番子只要皇帝肯放權,他們一定是最有用的人,但情報不單單會送進乾清宮的軍事室,還會送進坤寧宮、還會送到內閣去……如果這樣,那這情報對皇帝來說就是沒用的。
他要做什麼,別管是皇太后還是帝國首輔,誰都別想知道。
同時進京的不單隻有保定王,還有皇帝電報直髮天津北洋軍府的駐地錦衣衛,命其挑選技藝最精湛的鐵戶與造軍糧的糧工攜帶家眷北上京師。
等他們都來的差不多,皇帝就派人把在清華園裡折騰蒸汽船的徐光啓找來了。
徐光啓也沒真做出點什麼,左右就是在清華園裡把皇帝放在那的兩臺蒸汽機拆了裝、裝了拆,往蒸汽局寫報告——他用皇帝給他規定的總結法,制定了關於活塞桿大小的六種規格,並向蒸汽局以私信的形式轉達幾條發現的規律。
還別說,徐光啓特享受現在的生活,上邊沒主官管、清華園的錦衣緹騎也都不愛搭理他、手裡也沒半點實權,每月領着七品俸祿,但心裡高興。
要是朝廷能給他撥個正經的官廳兒就更好了,這戰場似的清華園讓他跟着緹騎、宦官一塊住沒問題,但不能把老婆接過來,京城外頭又寸土寸金,要是有個小官廳,衙門後頭再帶個二進小院兒安置家眷,那該有多美?
徐光啓想都不敢想,別看他對蒸汽機也沒多少了解,但好歹是個秀才,聰明、強記,且對蒸汽機這個新生事物有興趣去了解。
只要有興趣去了解,別說這年月,二鴉時的蒸汽機,安慶軍械所的徐壽跑到外國兵輪上看一天,回去都能仨月手搓出一臺。
徐光啓的能耐也不賴,在清華園折騰了幾個月,他成功地把皇帝弄進園子裡的兩臺甲型火德星君都搓死了。
所以徐光啓對皇帝這個時候召他入宮,非常……非常欣喜。
他想呀,小臣還未給陛下稟報這一喜訊,陛下就已經想到小臣了。
結果一進乾清宮就被嚇了一大跳,他的皇帝扛着鳥銃,穿了一身遼東邊軍棉鐵甲,赤色泡釘團龍紋的面鐵甲脖子還耷拉着兩條皮毛領,足蹬胖皁靴,整個人似乎像是吹鼓起來,臃腫且威武,像頭熊。
徐光啓在北京呆了半年多,他是認識邊軍甲冑的,皇帝穿的這副甲乍一看與邊軍甲沒什麼不一樣,但仔細看還是有些許區別。
棉甲護喉的頓項被做大了,原先只遮住下巴的頓項如今連口鼻都蓋住,與上邊高頂盔齊眉鐵帽檐只留出寸許露出雙眼,翻系在盔槍上的一雙蔽耳看上去也被做大了,而且原先外圈爲黑色絨毛的蔽耳現在內面全是黑色毛皮——這可能是他覺得皇帝像熊的根源。
而且省掉了名爲神面的銅面甲。
皇帝背後揹着上裹白帳佈下捲毛氈左插水壺右插火箭筒的皮揹包,身上帶着腰刀、手銃,革帶掛着子藥筒,腰間還掛着兩個赤色帆布小包,沒繫好的包口露出兩根帶引線與縱橫溝壑的小鐵棒,手上還拄着一杆長鳥銃。
在他後頭,以王安爲首的幾名宦官站成一排,王安拄着長柄鏈枷,後面的宦官依次端鏜把、狼筅、鐵瓜、御林長刀等兵器。
皇帝披掛這一身,徐光啓覺得有六七十斤,就這還在那蹦呢。
嚇得徐光啓都不敢說話。
路上他就聽說皇帝還召了保定的郡王來,這會看皇帝這架勢……這是要幹嘛啊?
離近了,徐光啓這剛行禮想說話就被皇帝發現,就見皇帝擂着棉甲中間的護心鏡道:“免禮吧,好熱啊。”
邊說熱,皇帝還邊蹦,不蹦了就走來走去,動動肩膀扭扭腰,左一崩拳右一彈腿,跟得了多動症似的。
徐光啓心說這能不熱麼,本來穿的就不是這天氣該穿的,眼下北京城連雪都還沒下呢,皇帝穿上棉甲不說,裡頭還套了好幾層硬把自己撐出熊的效果來,還動來動去,你不熱誰熱?
過了好一會,把罩在鎧甲裡的臉都憋紅了,這才終於停下,將高頂盔解下來伸開胳膊讓人給他卸甲,道:“王安,讓人告訴軍器局,這身衣甲可以,但皁靴不行,夠厚實,但底兒還是薄,底兒厚它纔不凍腳。”
宦官先把鐵盔上繫着的蔽耳解開,它是用一個鐵圈外裹絨毛扣在鐵盔上的,剛好卡在鐵盔邊沿,先解下這個再卸頭盔,接着就跟徐光啓拆火德星君一個樣,揹包、鐵臂縛、腰上的棉鐵甲抱肚、肋甲護心鏡、罩甲、甲裙依次解下。
這才露出皇帝裡面穿的無袖胖襖,就這依然讓皇帝看上去像頭熊,因爲無袖胖襖裡面還有一件有袖的棉襖。
“入冬了,回頭給你也弄一件,過去咱們都把鴨絨鵝絨塞進被子裡,陳帥在東洋說塞進衣服裡暖和,確實很暖。”皇帝看着徐光啓呆滯的模樣樂了,把胖襖脫了這才穿着團龍棉襖舒舒服服地活動胳膊肩膀,揮手掃過宦官們端着的武備甲具:“朕給戚大帥試試兵服。”
“這一套,就是今年朕在烏梁海避冬大軍的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