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價是一廂情願,兵器這東西在戰爭年代向來有價無市。
羅什福爾城駐軍小隊長博都安就是這麼想的。
他們都快餓死了,自從被派駐羅什福爾城後,兩個月的時間基本上能買的糧食都被他買完了。
由於他們來自北方臨近低地國家的海港,博都安所屬大隊拖欠軍餉的情況很少,相對其他人更爲富裕,所以駐軍之初日子還算好過,不過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自從城外的農田被明軍搶奪乾淨,城內糧價飛漲,帶動其他物資統統向上翻番,他們也買不起糧食了。
後勤沒有問題,部隊最後一批補給在四個月前送到,一直供應到明年春季,但由於城內饑荒,早前他們的軍糧被教會挪用發給居民,後來不但居民沒有飯吃、軍隊也缺少補給。
飛過羅什福爾城上空的鳥兒都被殺絕了。
居民大量向北逃散,留下來的人也各憑本事求生,軍紀渙散的軍隊分成小股在各自小隊長的率領下襲擊民居、劫掠教會,有時還有膽大包天的傢伙去襲擊貴族居所,有時會被擊退、有時則能搶到些貴重器物,但沒有糧食。
誰都沒有糧食,錢也成爲沒有用的東西。
博都安的掌旗官在喊他,幾名士兵墊着粗麻把陶製湯鍋從火上端下來,熱騰騰的鍋裡飄出異樣的清香,飄着幾片冬季難得的綠葉,更多的則是枯黃乾枯的樹葉,還有幾隻叫不上名字被煮熟的小蟲。
掌旗官乘上一碗放博都安面前,飢餓帶來的頭暈眼花與腹部絞痛讓這碗奇奇怪怪的湯顯得極爲誘惑,儘管入口味道確實糟糕極了,但好歹能暫時填飽肚子。
他必須想點辦法,否則自己的小隊也會像那些人一樣失去理智。
就在幾天前,有一名小隊長帶部分士兵出城沒再回來,城裡散佈着關於他的傳聞,有人說那個小隊長去投奔他在波爾多的部下,過上能填飽肚子的生活;還有人說他向北逃去伯爵領地做僱傭軍;也有貴族說他已經死了,死在城外不遠的地方,遭遇明軍襲擊。
博都安覺得第一種說法很有可能,那個隊長投降了明軍,在這段難熬的日子裡那個隊長一直過得還不錯,因爲他有一名士兵是本地人,把女兒嫁給波爾多一名明軍士兵,好像是‘朝前’還是什麼地方來的,沒過幾天他們就能在南方林子裡挖到些肉乾之類的東西,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很羨慕。
但讓一個人偶爾當作零食吃的東西不能供養整支小隊,他們的長官知道這件事後把那名士兵處死,博都安認爲那次行刑很有可能是讓整支小隊倒戈投降明軍的原因。
“我們必須得想點辦法了,必須出城,我聽說明軍在北岸把一些土地交給他們的外來百姓……”
博都安話還沒說完,餓得眼眶深陷的掌旗官就嚥着口水接話有氣無力道:“我知道,雅克小隊有個火槍手巡邏時遠遠看見過,他們正修繕城堡,見到士兵也沒立即攻擊,只是派人傳話說他們正在購買火槍與鎧甲,用麪粉換;還說招募長工,管飯。”
“隊長要帶我們投降?”掌旗官說着,看向隊長博都安舔了舔嘴脣,臉上既有期盼又有擔憂,緩緩搖頭道:“我們應該撐過這個冬天,投降後很難活着回家,也許過了冬天就能被調到別的地方,如果要投降的話也許……不投降麼?”
不知道爲什麼,博都安覺得掌旗官與士兵們在聽到自己不是要投降後都有些失望。
他對掌旗官道:“你是掌旗官,授旗儀式上你發過誓,要以生命保護旗幟。”
“我知道,放心吧隊長,我可以帶着旗走。”
博都安沒有說話,眼神定定地望了掌旗官半晌,才環顧周圍士兵道:“那些武裝農民有糧食,裝備也不像樣子,拿着石斧和木棒,我們去搶劫他們,如果一切順利,小隊能得到夠這個冬季的補給。”
沒人答話。
氣氛一度非常尷尬。
過了很久,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把掌旗官推出來:“隊長,我們在三個月前的戰鬥中損失二十七人,戰鬥非常英勇,火槍手射空所有彈藥後用短劍加入步兵作戰,沒有人逃跑。”
“但在隨後撤退中凍死、重傷不治十六人,逃跑、失蹤十三人,現在四肢健全的只有九十四人,這九十四人有一半一天只能喝到一頓熱枯葉湯,我們沒有火炮、沒有火藥、弩箭只有削尖的木棍,人們餓的走不動路。”
“距離最近的武裝農民據點有六十里路,出了屋子外面很冷,路上也許能找到一點吃的,但我不確定走到那裡還能剩下多少人、又還能不能戰鬥。”
“但那裡有吃的。”博都安嘆了口氣,看着碗裡被喝得乾乾淨淨的枯葉湯:“再這樣下去蟲子和枯葉都會被吃完,只要我們能走到那,就能搶到糧食,我們還有很多火槍,那只是一些拿着木棒的農民。”
“他們不知道我們沒有火藥。”
“只要嚇一嚇,就會乖乖把糧食交出來。”博都安也覺得說話很費力氣,所以他站起身來,安慰道:“我知道行軍很累,但你們還是要穿上鎧甲,帶好財物,我們會佔領那裡直至渡過冬天,不能再在這待下去。”
博都安沒說的是城裡因爲飢餓的士兵與居民搶奪死了很多人,他擔心再這樣下去會有瘟疫,也擔心會釀成更大的亂子。
貴族與傭兵首領們在飢餓下已很難約束部隊,各個隊長都在想辦法爲麾下士兵謀一條生路。
博都安認爲自己選擇一條相對容易的路,用專業的士兵去對付簡陋武裝起來的農民,還佔兵力優勢——他真弄不明白陳九經爲什麼會出這樣的昏招。
這不怪他,要怪只能怪大明移民團在新大陸的作爲動靜太小,西班牙人又不願回國後重提恥辱,人們對新大陸邊境上發生的一切三緘其口,所以還沒傳到法蘭西。
而作爲一片新土地的開拓者,他們敢到戰場上佔領土地必有仰仗,比方說眼下博都安此行的目的地,距離他們最近的莊園主人名叫丁海,一名長城口外因戚繼光改革邊軍裁撤的夜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