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道理,穆拉德三世這種感激戚繼美救了自己母親而在親政後沒完沒了大加封賞的態度,快把他娘努爾巴努速檀氣死了。
在那個曾屬於蘇萊曼一世的王宮裡,珍藏着數千件精美的中國瓷器。
就在那些瓷器旁邊,努爾巴努太后將穆拉德速檀訓斥得擡不起頭。
“誰讓你准許他出入宮廷?你這是把刀遞給他,這個人隨時都有殺你的機會,你等不到孩子出生就被他殺了!”
穆拉德面對母后時像個小受氣包,心裡還賊委屈,急的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我看他們挺謙遜溫和的,還救了你。”
“確實救了我,可是謙遜溫和?我讓你看的書,你看了嗎。”
不用說,努爾巴努看穆拉德這個樣子就知道他沒看,轉過身瞪了在宮殿裡站着的黑人太監一眼,怒道:“都出去,在這裡做什麼!”
等殿內沒人了,只剩下穆拉德速檀輕微的喘氣聲,努爾巴努太后只覺得天旋地轉,她閉着眼睛癱坐在王座前的地毯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的兒子有些過於軟弱了,不像他的前輩那樣,繼位前經歷血腥廝殺,不是個擁有獨當一面大權的速檀,卻偏偏被自己推到了這個位置。
他太容易聽信於人了。
自西洋軍府出現在阿拉伯海,努爾巴努派出許多人收集情報的同時,也對過去有關中國的記載加以留意。
開始還只是因爲大宗貿易與宮殿中那些來自中國的精美器物想要對東方有所瞭解,這多出於一種排解無聊的情緒,但後來就不是那樣了。
努爾巴努對大明印象不好,心中滿是忌憚,來源於過去與西洋軍府一段不好的交往經歷。
有關莫臥兒。
幾年前,數不清的大明人、日本人、緬甸人殺到印度次大陸,把蒙兀兒軍隊打得丟盔棄甲,蒙兀兒駐伊斯坦布爾的使者還向奧斯曼求援。
努爾巴努認爲奧斯曼應該幫助蒙兀兒的阿克巴,他們有共同的敵人,蒙兀兒能爲奧斯曼牽制薩菲波斯的東方。
起初努爾巴努想依靠影響力,以及大明對奧斯曼諸多蘇丹國的貿易依賴來保護蒙兀兒的阿克巴,她也確實這樣做了。
在那七個月裡,那應該是萬曆十年的三月底到十一月初,奧斯曼不準大明商賈在阿拉伯海岸貿易,並派人前往西洋軍府,與西洋大臣殷正茂就大明於蒙兀兒用兵進行交涉。
雙方沒能談攏,殷正茂認爲自己很冤枉,阿克巴惹了皇帝還不道歉,皇帝派了一羣和尚去宣揚佛法,關我西洋軍府什麼事,你們魯密地面的頭人怎麼能把這事怪罪到我老人家頭上,還用我的業績做威脅呢?
殷正茂很生氣,跟使者約定了時間,派中國兵船去沿岸把商人都接回來,並把奧斯曼使者送走,告訴他西洋軍府缺了這三個月的業績,一定要從別的地方補回來。
後面的四個月,奧斯曼得到情報,他們正在進行戰爭的鄰國——波斯的薩菲王朝,急於一雪前恥的阿沙穆罕默德,與大明西洋軍府達成一項秘密協議,關於組建一支新軍。
這項交易包括購買四千杆火繩槍、軍服一萬八千套、六百領鎧甲、一百八十門火炮、兩艘赤海級千料艦、十二艘四百料鯊船以及銃炮所需的彈藥火藥。
交易款項巨大,折銀三十七萬兩,不過真正用銀交易僅佔十分之一,餘下款項以馬、礦物、珍珠、羊毛、糧食等實物交付。
除鐵、銅、金、銀、煤之外,他們還在收購波斯人沒發現、不使用的倭鉛,也就是鋅。
而且和這個消息同時被奧斯曼探明的,似乎波斯還在謀求一個規模更大的軍火貿易訂單,只是西洋軍府還沒同意。
信號釋放非常清晰,努爾巴努再一次派人至西洋軍府,恢復了沿岸貿易,並希望殷正茂不要再繼續與薩菲波斯商談接下來的貿易。
最後,經過一番友好協商,奧斯曼向西洋軍府以折銀二十五萬兩的價格,買了四十船中國火。
把努爾巴努速檀氣的夠嗆,本來她想買瓷器和絲綢,但殷正茂不賣,任何東西都不賣,指定了要讓她買火油,因爲殷正茂知道奧斯曼不缺這個。
正因如此,努爾巴努對戚繼美充滿感激,但對戚繼美身後的西洋軍府和大明,滿是忌憚。
她已經認識到大明或者說西洋軍府,已經在她無意識裡成爲這一地區影響極大的勢力,當這樣一個巨無霸的觸角突然伸到身邊,沒有人能不試着瞭解。
後來她便搜尋了王宮及各地可能掌握的信息,包括東方的現在和過去,然後更忌憚了。
尤其當兒子說出‘他們看起來挺溫和’這樣的話,更是把她氣的發瘋:“他們謙遜溫和,那是你不知道真正的樣子是什麼!”
他們周圍有多少國家、奧斯曼本身有多少附庸的祖先都是從東邊被收拾過來的。
努爾巴努就差指着穆拉德的鼻子說話了:“他們有一個詞叫蠻夷,能創造出這個詞,你就已經知道他們謙不謙遜,他們溫不溫和了。”
“他們軍官的最高榮譽叫封狼居胥,說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人把匈奴驅離家鄉的故事,他們以前經常做些幾個人衝到別人王宮把國王殺了改朝換代的事。”
說起這個,努爾巴努就滿面驚恐,奧斯曼家族除了擔心禁衛軍,以後還得擔心大明來的外國人?
“一個大明商人給我說了一些名字,鬼地方、土地方、飢餓奴婢、狗軍人、烏龜在草木茂盛的地方、黑孫子、卑賤新殺的魚,你看看哪個像好名字,知不知道他們爲什麼叫這樣的名字?因爲他們都被打過。”
這些名字依次是鬼方、土方、匈奴、犬戎、龜茲、烏孫和鮮卑。
原本還湊合的音譯名字再經過二次意譯後,立刻就變得不像樣了。
穆拉德被母親說得目瞪口呆,可此時此刻,他已不能出爾反爾,否則將極大危害他本就不多的威信。
所有一切,只能寄望於戚繼美的個人道德。
只是現在想到戚繼美的臉,穆拉德就有點發自內心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