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數目當然不會一樣,陳某衛官出身,這種事不會弄錯。”
延慶衛指揮使跟兵備道吳兌前後腳來到小校場,嗯,這個前後腳是陳沐刻意爲之。
他壓根沒見指揮使,硬生生把同級衛官留了一天一夜,聽見指揮使親自過來的消息,直接派出快馬請吳兌前來。
兵備道的全稱是整飭兵備道,其實就是監軍,地方兵馬、錢糧和屯田都歸他們管,雖品級稍低,但對地方軍官是現管,如果陳沐想對指揮使做什麼,都需要知會吳兌。
吳兌很早就來了,端着茶碗輕嗅,這才說道:“新官不算舊官賬,將軍是要既往不咎只論今後,還是從頭到尾抓個乾淨?”
“抓個乾淨?”
陳沐搖頭,“抓不乾淨,如能既往不咎最好,可惜了。”
他茶案上擺着一份書信,是延慶左衛指揮使送來的,內裡詳細寫了延慶衛兵員、田畝、兵裝、錢糧等信息,算是唯一一個把事情辦好的,哪怕五部千戶所缺額六百七十,也都詳細寫在上頭。
當下的情況看來,缺額六百七十都已經不算什麼事情了。
“缺額的,陳某打算讓他儘快補齊,沒辦法的,陳某幫他一道想辦法,世上沒殺不死的人,也沒辦不成的事。”陳沐說着擡手指向桌案另一邊蓋着紅布的綢盤,撩開了內裡碼着整整齊齊二十顆銀錠,“門外頭認錯的且不說他,這位該怎麼辦?”
“陳某要的是衛所情況,不是四百兩銀子。”
延慶三衛,延慶衛指揮使王忠國人沒來、信沒送,送來白銀四百兩;延慶左衛指揮使胡興運把事情如託辦好,旗軍差額六百七十;延慶右衛指揮使江月林在小校場住着,陳沐還沒見。
陳沐可算見着個送禮送的比自己還神的人,這王忠國送銀子沒問題,陳沐不說他,可銀子送來卻不報延慶衛的事,這是糊塗到家了吧?
“那將軍打算如何?”
吳兌面上沒有表情,只是靜靜坐着看陳沐下一步想法。其實他沒什麼想法,這一幕他已經有所預料,只是更加深了他對衛軍不可用的印象罷了。
衛軍讓他丟人丟大了,前些日子他剛在陳沐面前說過延慶三衛兵員是足額的,此時一封書信卻引出一個缺額六百餘的衛所,還有一個來求見、一個送銀子的,可想而知到底是什麼情況!
“且請吳兵備迴避,待陳某見過江月林再做打算。”
吳兌沒說其他,拱拱手走去偏廳,陳沐這才召江月林進來。
這位將官名字風雅,眉骨棱起,最引陳沐注意的就是他的肩和手,這是個用慣了勁弓的指揮使,手上有功夫的。
“在下江月林,拜見陳總兵。”
雖是同級,但受制於人,面上的恭敬還要有,江月林隨之遞交書信道:“這是總兵讓衛所上交的信目,總兵到任後卑職還沒來拜謁,便藉此機會一併帶來了。”
“江指揮使請坐。”
江月林言辭坦蕩,一屁股坐在旁邊等着訓話,看上去像不善言辭的主兒,陳沐翻閱書信,看上去同延慶左衛情況差不多,問道:“江指揮麾下,也差額六七百?”
“是,回陳總兵,自隆慶元年衛所更名,朝廷募足旗軍用了半年,延慶衛靠居庸關,扼守京師、宣府,逃軍之風屢禁不止,勾軍又沒人願意從軍,故缺額難補。”
兩個衛所的賬目都差不多,錢糧軍械軍戶都有缺差,但數額不大,因距京師接近,情況比南方衛所稍好些。
這的確是有差額,但差額數目並不巨,若只是如此,王忠國也不至於給自己送四百兩銀子。不論是像是延慶左衛的胡興運坦坦蕩蕩把信送來還是像江月林這樣自己前來,都能讓陳沐揭過——那延慶衛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讓陳沐心裡輕鬆不少,問道:“江指揮使可知延慶衛的情況?”
“這……”江月林見陳沐開口便做出側耳傾聽的模樣,哪兒知道陳沐問的是王忠國的延慶衛,當即變色接着搖頭道:“卑職不知延慶衛情況,還請總兵勿怪。”
不知道纔有鬼!
“唉。”
江月林見陳沐突然嘆氣,並且在臉上露出不知從何而來的失望,還以爲他是因兵源不滿而發愁,拱手道:“總兵不必多慮,只要能疏通兵部吏員,旗軍差額三四個月就能補滿,無非勾軍罷了。”
陳沐哪兒是爲了這個嘆氣,這個江月林來的和自己想象中目的完全不一樣,他還以爲是另一個送禮送上門的指揮使呢,這下好了,偏廳埋伏的刀斧,不是刀斧手,是偏廳埋伏的吳兵備用不上了。
“無妨,這些事江指揮不必多想,且放寬心,我不會因爲這些事來怪罪你的。”陳沐和善地笑,道:“正好江指揮使來了,不如在小西營住幾日,陳某傳信請另兩位指揮使也過來,咱們說說今後衛所開源節流,江指揮能聽我的麼?”
江月林二話不說抱拳道:“請總兵示下,江某無所不從!”
上道!
“好極了,那江指揮使便先不要急,在小西營住下,晚上陳某設宴款待,到時還請你給陳某講些京師故事。”
在這個時期的明朝官場,武官是不太容易存活下來的,沒有戰事,大多數衛官一輩子都只能呆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絲毫上升空間,一不小心還要被彈劾、被懲處;有了戰事,又一不小心就死在戰場上,最後還是什麼都撈不到。
只有那些業務、交際、運氣、能力極強的武官,如戚繼光、如俞大猷、如陳沐、如李成樑,他們才能鎮守一地而步步高昇。
爲什麼這裡會有俞大猷呢?俞老爺子不像其他人交友甚廣,但其能讓人出死力,俞大猷的好朋友,權勢滔天曾任三公兼三孤,錘殺兵馬指揮而嘉靖皇帝下詔不讓過問的錦衣衛頭子陸炳過世十年,否則朝中沒人能動俞大猷。
實際上,上面四個人,只有陳沐在朝中沒有大員好友。
江月林走了,吳兌從幕後走出,對陳沐問道:“將軍打算如何處置王忠國呢?”
陳沐笑笑沒說話,召鄧子龍進來,道:“鄧將軍,延慶衛指揮王忠國給陳某送銀四百兩,請你代我退回去吧——帶兵去退,徹查延慶衛!”
明天的更新時間可能也會晚些,後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