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副總兵在拒馬河嚴防死守數日,終在九月末收到真定的消息,說是吉能已帶兵撤出京師一帶,走敷輿山往山西退走。
此後沒過幾日,兵部便傳來調令,命他回防昌鎮。
不論如何,整場局部戰爭對陳沐而言都是極好的,除了陣亡很多——受命堅守小河谷的江月林肩膀被流矢射傷,還從馬上跌落,其部旗軍陣亡五百有餘;鄧子龍、呼良朋二部陣亡合計二百七十餘。
還有他最寶貴的本部旗軍,雖然最後的殲滅戰他們根本衝不進去,但還是陣亡了四人。
拴馬橋俘虜二百三十三,殺死一千三百記不清,取得完整首級四百三十三顆;小河谷虜屍爲敵軍奪走大半,殺敵一百七十七,取完整首級一百二十三顆。
拴馬橋殺人多首級少也沒辦法,火炮朝橋頭狂轟把地都夯實了,哪兒有腦袋,全憑左右手、左右腳啥的計算殺敵數目。
兵部吏員挑肥揀瘦,說這個耳蝸不扁、那個鼻樑太挺、別個後槽牙太平是吃粗糧的不啃骨頭,總之哪一個例子都讓陳沐覺得這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他媽老子眼睜睜看着王八蛋過來飛馬放箭,你說這不是胡虜,你是不是覺得陳某二十多歲已經是個糊塗蛋了?”
當然,這話他只能腹誹,因爲這就是北疆記錄首級功的正常流程。
朝廷記功吏員的使命就是挑挑揀揀,一方面防止將領殺良冒功,一面也盡力給朝廷省錢。
皇帝開口就是一顆腦袋一百兩,邊地長城根兒上是遍地胡虜,底下的官吏最怕的就是陳將軍這樣的良將,鑽在犄角旮旯不世出,放兵出馬就是一場大捷,抓着二百多俘虜做不了假、只能在頭顱上下功夫。
要不然單單拒馬河大捷首級賞、撫卹就是小十萬兩銀子,再加上戚繼光、李成樑、馬芳這幫人,朝廷拿啥給?賣龍椅吧!
但在薊鎮兵備道與御馬右監的虎視眈眈下,不情不願地記下三百三十九顆,不,陳沐又往腦袋堆裡扔了一個,湊了個整,三百四十顆首級功、二百三十三個俘虜功。
陳沐心滿意足啦!
功勳到手,哪怕賞錢折半,還能落兩三萬兩銀子,這麼一番賞格下去,後面別管是延慶三衛的後續工作開展還是說手下這支營兵,都能歸心。
最關鍵的是,北虜退兵、他們大部分人都還活着。
分功受賞時最殘忍的事,就是有些爲這份功勳奮力拼殺過的人再也看不見了。
其實陳將軍在兵部吏員眼裡不算老大難,就算開口扯皮也不影響關係,陳沐和戚繼光一樣,喜好用炮,一弄就把敵人腦袋打壞了,打壞了自然沒有首級功,無非是大勝,兵部吏員也喜歡大勝。
朝廷兵部吏員看來啊,東三邊真正的老大難是李成樑和馬芳,那二位爺慣用步騎與北虜互懟,殺多少人就有多少腦袋,每次記功扯皮都難得很。
哪兒像陳爺這麼體惜吏情,上來自己先把腦袋都轟碎。
陳沐、吳兌、陳矩三人在戰報上配合非常默契,陳將軍身先士卒決勝戰機自不必說,吳兵備運籌帷幄調集輜重寫得明明白白,陳右肩發炮截斷敵軍退路,三者合一促成此次拒馬河大捷,殺敵無算,迫使敵軍退走。
當然戰報上陳矩還添了一句解釋,說是陳副總兵手上沒有馬隊,所以無法在敵軍潰敗後繼續擴大戰果——對陳沐來說,這就純屬戴高帽子了,就算有馬隊,他也不敢追。
沒有拒馬河沿線的地利,野戰中他的旗軍就算再精銳也要被草原騎兵遊曳着累死。
他的旗軍又發了筆橫財,千餘敵軍的兵器、鎧甲、馬匹以及隨身攜帶的器物,都是他的了。小到幾塊金具裝飾、大到數以百計的直刀、彎刀、骨朵、土銃,數百具皮甲、棉甲、鎖甲,當然最多的也是最好的就是那些硬弓與其部衆掠奪太原隨身攜帶的財物。
還有馬,接近四百匹活着的戰馬,雖然很難找到沒有受傷的馬匹,但其中仍有上百健馬依然能夠奔馳,其餘傷馬從江月林部下找到擅相馬者,也得到令陳沐舒心的答案,大部分過幾個月都能治好。
至少能補齊他從王忠國那得到馬隊死傷。
除了活着的戰馬,還有大量馬肉與馬皮馬骨,馬肉在士卒分食後分給房山良鄉一帶的避難百姓,交與諸縣長吏讓他們儘快把肉消滅掉,皮骨獸筋等則被輜重隊帶回昌平。
陳沐的炮隊在回去的路上忙得焦頭爛額,沒辦法,這裡不是南洋衛,陳沐手下就這麼多可用之人,家兵隊與旗軍加在一起懂數術的就這麼點人,他們忙着計算功勳份額,統計出歷次參戰軍士應當分得的賞賜。
黑心的陳將軍儘管對吳兌、陳矩說的情深意重,但他依然不會讓任何一個軍卒哪怕是他自己的旗軍拿到全額賞賜,戰功最多的三百戶鳥銃隊與炮兵肯定是受賞最多的,其次是鄧子龍、呼良朋所率直面敵軍的募兵,依十人爲單位計算首級功,陳沐打算讓他們拿到依照戰績賞賜的五分之二。
延慶三衛的旗軍斬獲是固定的,陳沐讓江月林與胡興運商量,儘量讓胡興運部也分得一成,江月林部則分四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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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陳將軍至少要截留五成賞賜。
“這年頭做什麼不要銀子?農具耕牛,軍械牲畜,趁這個機會把朝廷賞賜用在該用的地方,旗軍裡真正奮勇殺敵的,該賞的要賞,怯戰後退非但不能賞,該殺的都要殺。要用賞賜與懲罰調動他們的積極性,二位指揮使知道積極性麼?就是想辦法讓所有旗軍遇到戰事都像狼一樣嗷嗷叫着聽令殺敵!”
回到昌平的第三日,陳沐向延慶三衛下達了自己就任一來的第一道軍令,命三部衛所重整旗軍,勾足旗軍,細化各千戶所、百戶所及麾下小旗的職能與旗軍職份劃分。
各千戶所下轄十部百戶,分置軍樂、炮兵、騎兵、車營、土工與輜重,術業專攻;並且在指揮使所在另設指揮炮隊,員額未定;處正軍外,軍餘同樣整編依照技能初分爲礦、農、牧、織、匠五分,同樣各司其職,由專人統計各職人數,以待後用。
接到命令的江月林與胡興運,面面相覷……這步子,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