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閱兵,真的沒經過陳沐的深思熟慮,他只是單純地覺得不能讓自己被馮保拉進直接對抗高拱的陣營,寧可把攤子搞大、水攪渾,又不願得罪馮保,乾脆讓東廠提督弄個大動作。
但他真的沒想到,隆慶大閱,幾乎完全依照他的想法進行,甚至,即將到來的議和都因此擱淺。
閱兵校武,正合當今銳意進取之閣臣富國強兵的國策,十月初,拒馬河之戰的賞賜率先發下一萬四千三百兩銀,兵部的意思是先發一部分,後續銀兩運至京中後再行發放。
陳將軍的戰功連升二級,官階越過昭毅將軍,加授三品最高昭武將軍,距二品僅差臨門一腳,但把他延慶衛代指揮使的官職摘了,好在南洋衛指揮使的官職還留着。
接着沒過幾日,陳沐這邊還忙着管理諸衛勾軍事宜,兵部那邊又發來書信,拿掉了他昌鎮副總兵的官銜,偏偏兵部吏員還笑呵呵地讓他不要多想,說是部堂的意思,讓他安心等着。
等個屁啊!
拿掉昌鎮副總兵、代延慶衛指揮使的官銜,等於把他在三衛練兵的權力拿掉,現在他除了官位,地位上甚至還不如徐爵這個錦衣弄臣指揮使,他是屁權力都沒有,衛軍改制的事也直接停滯了。
實權還不如鄧子龍和呼大熊呢!
好歹那兩位還是參將與遊擊將軍呢。
陳沐想破頭都想不通,前面不是還說自己要得到二品飛魚服,怎麼轉眼就又被拿掉除南洋衛指揮使外的所有官職,這是什麼意思呢?
是給他放假了,還說說北邊用不到他可以回家了呢?
倒也談不上多心灰意冷,雖然陳沐不知道上面爲何會這樣決定,但回南洋衛完成大婚也是一樁好事,他的根兒在南洋衛、在南洋,北面用不到他正好回廣東……陳沐可是一直想竄動林阿鳳去收拾佔據呂宋的西班牙人來着。
“這是什麼?”
陳沐閒了,手下只剩五六百旗軍家丁屯駐在昌平小西營,雖然手上失了權柄,但至少這些人是聽命與他的,晨間一睡醒就帶人去校場操練,滿頭大汗回到宅子正打算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就見桌案上擺着一大兩小的精美食盒。
拆看之下,醬汁小魚乾並不奇怪,但白灼鮮蝦、廣府熬湯甚至還有一道清遠黑鬃燒鵝,這就不是北地廚子能給他做出的風味——陳沐擡起頭,四下裡搜尋着,家裡來人了。
能讓旗軍違背軍令不通傳而進入他宅邸的人即便在廣東都不算多,更別說在北方。
“嘻嘻,這位軍爺在找誰?”正看着,門後傳來吃吃笑聲,顏清遙從門後閃出身來,小模小樣地還是那副女扮男裝青衣小帽的模樣,提一罈尚未開封的貼紅老酒,笑道:“可是在找這廣城老酒?整個北京城只此一罈,再無奴家顏氏佳釀!”
陳沐擡頭想說什麼,半年來諸般滋味卻霎時涌上心頭,竟不知應從何說起,慢條斯理地從食盒裡取出硃紅墨黑的酒碗放在當前,輕叩桌案,道:“上酒!”
“咦!你就不問奴家是怎麼來的?”顏清遙款款上前,身子越發高挑,解開封蓋傾出一碗清冽低度酒,卻擡手封住酒碗不讓陳沐去飲,道:“別急着飲,你的兵只讓奴家進來,張僉事還在外面等着呢。”
“張僉事?永壽兄?”
他思來想去,熟識的人裡姓張的不多,也就這老不死的了,連忙揮手叫旗軍傳令放人進來,可不多時旗軍卻跑回來小聲問道:“將軍,五百多人都放進來?”
“五百多人?”陳沐有點懵,問道:“領頭的是不是張永壽,是就都放進小西營,他帶這麼多人來做什麼。”
這次旗軍離開,要不得多久就傳出張永壽大大咧咧的響動,陳沐起身去迎,張永壽帶幾個熟識面孔迎面走來連忙擺手,道:“二爺別弄這些虛禮,給咱來一碗水喝着纔是正理,幹他娘,這一路真遠!”
張永壽說完,也不使喚陳沐的人,自顧自走到水缸邊端瓢仰頭就飲,陳沐叫都叫不住,咕咚咕咚牛飲兩大口才被陳沐把瓢奪走,就這還抱怨呢,“當上昭武將軍就這麼小氣,連點水都不讓……”
“你有病啊,放着屋裡水不喝,喝我洗澡水乾嘛!”
陳沐話音一落,張永壽臉上連青帶白,竄到牆角扣嗓子眼吐去,周圍白七、顏清遙、隆俊雄等人笑成一片,陳沐也樂呵呵地看張永壽在那吐,等他吐完了才輕飄飄道:“剛燒的水,還沒洗呢,乾淨的。”
一番鬨笑,衆人入室分坐,陳沐跟張永壽坐在最上,看着被戲弄得狼狽不堪的張永壽,陳沐笑道:“永壽兄怎麼來了,還帶了五個百戶隨行?你這排場太大了。”
“你當我願意跑這一趟,我就是來送幾個人、送點東西,張某的排場就倆小旗。”張永壽撇撇嘴,他發現陳沐的心性是越來越壞了,擡手朝邊上顏清遙那一指,道:“還不是你的如夫人,她要過來、白靜臣也要給你壯聲勢,你說你們這南洋衛家事,非要指派我這清遠衛僉事辦算怎麼回事?”
陳沐一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還不是南洋衛太忙、清遠衛太閒的事兒,這位張少爺就是個閒適命,指望他像白元潔或自己這樣奮發向上是不可能的,從小旗開始,張永壽的官職雖說也是一年一個樣兒,但每次都是使偏門混上去的。
向來沒大力可出。
“小七,是老熟人了,靜臣的家丁頭子,現在是你的人了,靜臣聽說北邊在打仗,怕你手上兵少不堪用,讓張某送如夫人押漕船過來,找兩廣總督給遞的手本,五百蠻獠營,是陳指揮使的家兵。”張永壽說着搖搖頭道:“這幫人正卸東西呢,五百人帶來一千二杆鳥銃、還有手銃刀矛那些,都在兵部報備過了,另外還給你運來金銀八千兩。”
“嗨,哪知道沒趕上,你把仗打完了!”
大手筆!
陳沐挑挑眉毛,感慨道:“看來靜臣兄把南洋衛維持的很好啊,還有張軍門的關係。”
“那都託你的福,有你的書在,張某在清遠都成了練兵斂財一絕,別說靜臣了。不過張老軍門不在兩廣了,來的時候我剛送老爺子去南京上任,現在是南京工部尚書,老白走的是殷正茂的關係——這倆是你本家,邵興邵勇,給咱合興盛押船的船頭,讓他們給你報報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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