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給趙士楨的箭車起名叫總旗箭,趙士楨不樂意,非說叫什麼神威機關箭。
其實不單單趙士楨,全軍上下對陳帥簡單粗暴命名萬物的方式都有領教,誰不希望自己使用的武器能威風些呢?可翻遍軍火庫,除了二斤炮就是小旗箭掌心雷,他們的軍火庫似乎是整個大明最不威風的一個。
看看別人,人家的炮興許尚不及二斤炮一半大小,可名號威風啊!什麼神威炮、大將軍二將軍炮,人家的火箭都是百虎齊奔之類的名字,哪怕是注重實幹的戚帥,還在薊鎮做了五雷神機,其實也不過是會轉的五眼銃罷了。
他們呢?
拜他們神威無敵的陳帥所賜,他們使着天下最利的鳥銃與火炮,名字卻一個賽一個挫。
在別人那,鳥銃有很多名字,而在陳帥口中,只有手銃、短銃、長銃之分;在別人那火炮也有許多名字,陳帥口中則只有二斤、五斤、十斤的輕重之分。
沒人知道,陳沐有一套自己的命名哲學。
在他最近傳送廣東白元潔囑託爲他打造專用艦隊的書信中,除將軍船號赤海外,另設一艘千二百料規模的主力炮艦,艦名狗剩。
“怎麼急急忙忙跑進來,先喝兩口水。武橋,我正要找你。”陳沐見鄧子龍進書房,笑呵呵道:“我剛託靜臣兄在南洋再建大船,一千二百料,比尋常將軍船稍小,但我讓匠人在船板、水線下三尺都覆上鐵皮,船前撞角用純鐵。”
“這艘船它不怕燒,雖然火炮要少,我估計只能裝十二到十八門炮,但除了風帆在船裡還有水輪,天下能擋住它撞的船還沒出世!我早就想送你一艘不怕火燒的船了,連名字我都給你起好!”
鄧子龍被陳沐一番話砸暈了,鐵皮船,鐵皮船是什麼玩意兒?
那東西下水會直接沉底兒吧?
而且爲什麼早就想送不怕火的船給我?
但鄧子龍看陳沐正在興頭上,也沒細問,只是道:“將軍給船起什麼名?”
“嘿嘿。”陳沐神秘兮兮地笑了,道:“等咱們回廣東你就知道了!”
“回廣東啊。”
粵兵已離鄉一年有餘,人人歸心似箭,鄧子龍也不例外,甩頭拋下多餘思緒,鄧子龍抱拳道:“將軍,遼東李總兵次子來了,帶了幾個人在府外等着。”
李成樑的兒子又來了,不過這次來的不再是李如鬆那楞頭,陳沐非常欣慰,道:“讓他們進來。俊雄,去取胸甲、腰刀、手銃各一備着。”
鄧子龍去府衙門前迎那些人,隆俊雄則去了府上兵器庫,陳沐也沒在原地坐着,在府衙前廳門檻站着,就見鄧子龍帶衣着各式七八人入府,就這還是府上軍兵把外面十餘人截住的緣故,否則來人更多。
入府的有老有少,裝扮也大有分別,既有爲首的漢人公子,也有老少女真武士,更有幾個戴着大帽的朝鮮人。
單單看這怪異的組合,陳沐就覺得可能他要找的人都來了。
兩個面容與李如鬆有幾分相似但稍顯青澀的漢人公子行至近前,遠遠隔着兩步就收斂衣袖,邁開步子躬身行禮,年長者道:“後生晚輩李如柏,攜五弟如梅,奉家父之命拜會鎮朔將軍!”
李如梅還是少年,但李如柏看上去同李如鬆年歲相近。換句話說,他和陳沐年歲也是相仿,卻以晚輩自居,完全不像其兄的驕傲做派,乾淨利落地贏得了陳沐的好感。
“李公子快快請起,你我年歲相仿,不必以晚輩自居。”陳沐笑呵呵地托起李如柏,真誠道:“我與李總兵神交已久,也見過李氏鐵騎的威名,我們就各交各的,稱陳某一句兄長即可。”
李如柏瞪大眼睛,連道不敢,開玩笑!他們來就是來給陳沐道歉的,他大哥李如鬆就因爲稱了陳沐一聲兄長算是得罪,如今他哪裡還敢再稱陳沐爲兄。
同時在心裡,給鎮朔陳將軍打上虛僞之人的大標籤。
“沒什麼不敢的,我們進去說話。”
陳沐引諸人入府,他可不是虛僞。儘管這個時代同歲甚至年歲小的做長輩非常普遍,但他並不在乎這些,他不喜歡李如鬆是因其驕傲的性格讓他感到不舒服,而不是稱他做兄長。
換句話說,陳沐一直認爲別人不能替他做決定,他願意平等待人,但別人不能替他決定平等,因爲這個時代本就不平等。他選擇平等,是恩賜,是他寬宏,而不是他應該。
我想給,自然就會給,但你不能要。
“這幾位是?”
衆人落座,李如柏居主客,下面衆人一一落座,李如梅坐在左側首座,座位雖然還有三張空着,但其他人只是站着並不入座。
聽到陳沐發問,李如柏介紹道:“這是舍弟如梅,在他旁邊坐着的是建州左衛都指揮使覺昌安,那位是建州的圖倫城主尼堪外蘭。”
“末將拜見鎮朔將軍!”覺昌安的漢語很好,如今已上了年歲,披着帶毛皮的棉甲起身拱手行禮,看着陳沐問道:“將軍讓李總兵在建州尋找末將孫兒,若是無知小兒無意觸怒將軍虎威,還請將軍不要怪罪。”
陳沐的官職裡也有都指揮使,說起來同覺昌安平級,但陳沐加有位高權重的宣府總兵官,何況建州三衛受邊將節制,入關地位不高,甚至要坐在李如柏李如梅這小毛孩子後面,即使行禮,陳沐也不覺得奇怪。
真的是個小孩子啊!
陳沐的目光越過覺昌安,在他身後立着尚不及椅背高的女真小童,年歲不過十歲上下,面容無奇甚至沾着污垢不像都指揮使的孫子,但與陳沐對視的眼神並不畏懼,亦沒有多少天真——小小年紀,已經學會警惕。
“將軍多慮了,你的孫子並沒有觸怒我,我甚至沒見過他。”陳沐笑着朝努爾哈赤挑挑眉毛,道:“看起來將軍的孫子日子似乎並不好。”
“讓將軍見笑,他的母親去年病去,繼母是海西王臺的族女,誰顧得上他呢?”覺昌安說起這事沒有悲痛,只有無奈:“過去左衛中有諸部強悍,如今建州右衛更兇,我有五個兒子,他們又都有很多兒子,如果不是將軍要找,末將都忘記還有個名叫努爾哈赤的孫子——卻不知將軍找他,所爲何事?”
“他和我有緣。”
陳沐微微偏頭,挑着眼皮看向覺昌安,道:“我這有對他來說比建州更好的去處,將軍,讓你這個孫子跟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