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皇帝對着白元潔送來截獲番夷的地圖鑽研了一整夜,硬是沒看懂。
陳沐在內閣中看着西班牙人的地圖,同樣也只能看個半懂。
“陛下,這,這應當是鮫人,那個是大八帶魚,都是自己嚇自己的東西。”陳沐看着羊皮地圖上美人魚海妖、大章魚也是滿臉說不清道不明的鬱悶,圖上太多志怪的東西了,他指着圖道:“咱們在這,京師在這塊、西北是這、廣東是這,他們沒來過咱們這,所以圖畫全憑心想瞎猜。”
沒有北極圈,印度、中南半島和明朝被直接畫成一個大圓圈,從福建到日本順風幾天的航程被畫得離八丈遠。
陳沐笑嘻嘻地對隆慶皇帝行禮,像個妄臣般指着羊皮地圖道:“陛下,這幅圖有問題。”
他用手指在羊皮圖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劃了兩條線,然後指着中間道:“地圖中間是這個地方,是他們的國家,倒挺精細。但他們把大明畫在邊角,這不對。臣以爲得對他們曉之以理,讓他們改改。”
“咳!”
張居正沉着臉指指地圖,道:“陳帥,說正事。”
陳沐不好意思地笑笑,返身從身後圓筒裡抽出輿圖,上前鋪蓋後說道:“陛下,這是臣的海圖,北面是廣東,西至馬六甲、東至日本、南至呂宋。”
高拱跟張居正看着輿圖對視一眼,這小鎮朔整天就像南征……他的輿圖上也沒把大明放中間啊!
“這就是陛下想知道的上川島,過去廣海衛在時,上川島有幾十個駐軍,不過後來末將主南洋衛時就把駐軍撤了,用兵船巡邏,這次沒擋住番夷,應當是兵船不足的緣故。”
上川島離濠鏡很近,在西邊廣海衛城以南海外。
陳沐邊指邊道:“呂宋在廣東以南稍稍偏東,他們順風攻打廣東,沒有選擇打東部門戶南洋港,而進攻濠鏡非常明智,如果其大舉入侵,單憑濠鏡是抵擋不住的,但這也恰恰說明其兵力不足,所以才遊曳至上川島。”
高拱對陳沐單靠一幅圖信口拈來深感驚奇,這是全靠編得吧?
他問道:“何以見得?”
“那島上炮臺都是末將爲香山千戶時從葡夷手裡搶來的,一共……”
隆慶皇帝皺眉打斷,不虞道:“搶的?”
“啊,臣失言,請陛下治罪。哪有自己搶自己東西的,濠鏡是陛下的土地,那會剛到香山,臣看着濠鏡上有葡夷幾百軍兵、島上還有朝向北邊的炮臺心裡就不痛快,後來就上島跟葡夷交涉,他們也就是些商賈軍頭,不知禮儀滿心防備。”
“臣對他們曉之以理,他們還是很懂事的,就把炮臺獻給陛下了。”
“當時總督軍門是工部張部堂,末將提議在濠鏡增設三百戶所駐軍,那畢竟是國朝廣東門戶,後來倭寇侵襲,加固炮臺、新添火炮,臣離開時島上才八座炮臺,駐軍三百,再加上碼頭力夫、心向朝廷多繳賦稅的葡夷商賈,滿打滿也就才五百人。”
“所以西夷此次來攻,兵力不慎充足,很快就能將他們打退。”
聽陳沐說到這,隆慶皇帝纔算稍做輕鬆,但依然心有餘悸地問道:“依陳卿之鑑,西夷不會釀成先前倭寇之亂那樣的動盪?”
高拱與張居正也看向陳沐,倒不是別人不看,實在是內閣閣臣都被高閣老驅逐沒了,揍了高拱的殷士儋也在前幾天正式告老,如今高拱一路力挺的張四維還未入閣,閣臣只剩他跟張居正了。
陳沐斷然搖頭,斬釘截鐵道:“陛下放心,絕對不會,其此次入侵很快就會被擊退,甚至也許此時此刻,廣東將官已將其擊潰。”
“但自正德年間屯門海戰起,國朝同佛朗機人的爭端就沒停過,臣以爲是時候一勞永逸地解決了。”陳沐解釋道:“正如過去軍爭,弓弩爲先;當今之世,銃炮爲冠;這都是因爲不必短兵相接即可殺死敵人,敵在海而我在陸,運籌必然佔優,但就像倭亂時一般,沿海百姓深受其擾。”
“臣以爲是時候南征了,其利有三,海事煩不勝煩,一勞永逸使海疆安泰三十年爲一利;滿刺加、摩鹿加、呂宋,原皆爲國朝藩屬,今先後爲西夷所佔,滅國戮王、擄民財貨,戰其重揚國威於外使藩國臣服,是爲二利。”
“至於三利,在於控制海內航線,能爲朝廷運回大量財貨,補充國庫所需。”
陳沐口若懸河,但隆慶皇帝不置可否,至少他沒有被說服,他說:“陳卿在走險。”
高拱微微頷首,對陳沐道:“陛下要聽的不是蠱惑,是廟算。”
“高閣老,這正是廟算。凡戰者必有仰仗,西夷遠渡重洋,艦船調動需數月之功;而我軍就近,自南洋港至呂宋順風十日可達,即使無風,一月亦能至,我船艦往來運送三次,其尚不可至一次。”
“論兵船炮艦,我未必強但彼必勢弱;論後勤輜重,我快彼三倍;論人多地廣,國朝更強西夷十倍有餘。”
“能戰之國不輕言兵事,善戰之將不輕言戰事,戰爭就是風險,但戰爭更是機會!因此高閣老問陳某南征需調度兵員、財秣?”
陳沐端端正正地向皇帝及閣臣行禮,道:“如陛下與朝廷授臣南洋大臣,總理外洋事務。則以廣東都司、南京工部全力支持,若平時戰事,多需軍餉軍糧數十萬,臣只需廣東都司財力物力人力,另請陛下賜詔書一封、軍旗船旗各一面,則不需朝廷多耗一兩銀、一粒米——”
“明年冬季之前,朝廷可在呂宋再設總督,年運白銀百萬兩。”陳沐拱手,隨後指向地圖馬六甲道:“但馬六甲還不行,先攻西夷,震懾葡夷,否則海上沒了商賈,有貨也賣不出去。”
“至於勝算,如戰事進行至此,至少六成。”陳沐看閣中衆人表情還不算牴觸,都在深思,遂道:“畢竟海上風猛浪急,若朝廷所派監軍能熟知兵事自然最好,除此之外,若驅逐呂宋西夷,還需朝廷派遣知兵善政的官吏協助治理,相助藩屬。”
陳沐說罷不再言語,端端正正地等待皇帝與閣臣決斷。
高拱與張居正在心中盤算,隆慶皇帝卻已先問道:“朕還不知,陳卿想要的詔書,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