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盯着不單是石見銀山與九州島,還有林阿鳳的老朋友德川家康。
其實他們算不上什麼老朋友,林鳳壓根沒見過德川家康,但這不耽誤他們有聯繫。德川曾通過商人購置一大批做拂塵的牛尾,用以製作唐頭。
但有這點聯繫就夠了,陳沐需要一個能接觸到戰國三傑的渠道,貿易是很好的武器。陳沐給林阿鳳定了個小目標——先想辦法讓三河的窮鬼富起來。
“賣入絲綢、瓷器、牛尾、各色棉布、文房四寶、香料、雕刻品、永樂通寶。”
“購入木金銀銅鐵、硫磺硝石、油鹽糧食、醬菜蘿蔔。”
“這樣的貿易不一定只和德川做,也可以和其他亂七八糟的大名去做,和誰都行,沒有別的要求。”陳沐擡起幾根手指,道:“不能賣出鐵器、不能賣出兵甲、不能賣出書籍、不能賣出火藥,不能購入兵甲、購入一切生活所需的原料。”
“以上是違禁,違禁者初犯斬首,禍及宗族,明白麼?”
在陳沐面前的不單單林鳳,還有合興盛被召集至馬城的商賈,各個聽的雲裡霧裡,豪商史小樓斟酌地問道:“陳帥,呂宋這是,鬧饑荒了?”
“沒鬧,只是我需要這些東西,平價,但你們用銀換銅幣,用銅幣在那購糧菜等物,回來依然有的賺。”陳沐攤開手道:“願意做這買賣的,我會發下船首木牌,準其船去往日本,回程若在沿海停靠回遭受海軍驅逐,只能賣到呂宋來。”
大商大多會覺得這裡面有貓膩,帶着忌諱不願參與這次行商,但下面的小商賈不管那麼多,只要能賺錢他們大多都願意做。心下合計了留有賺頭,各個踊躍報出名號向陳沐索要船牌。
最終陳沐點了九個泉商廣商,屏退旁人後對他們道:“你們尋倭人問清楚其勢力構成,一人去一個地,同當地諸侯打好關係,收集各個諸侯情報,及其征戰敵友,在必要時可以派人向馬城求助部分軍械,但這是給你們保命的本錢,別告訴別人。”
“你們在危急時所採購軍械數量,取決於你們能從日本國向呂宋運來多少糧食與金銀,在馬城會有專人登記。軍械裡沒有炮,但有槍矛、火繩鳥銃,足夠改變戰爭的局勢,也是你們在那邊富貴的本錢。”
陳沐的表情肅然,對幾個小商賈拱拱手,把他們嚇得伏倒一片,道:“萬望諸位日進斗金,發揮才智在那邊商事興隆!”
這幫人真的是小海商,都是僅有一條船,而且還未必是大福那種大傢伙。
對他們來說,這路真的是拿命在趟,但海上商路一直都是拿命趟的,哪怕在過去的馬尼拉商路也是如此。
這種情形一直到陳沐成立閩廣合興盛,整合林阿鳳等海寇後,海上附近商路的人禍才太平,但即使人禍太平也還有天災。何況陳沐拿下呂宋後這條商路上賺錢的大頭就都沒了。
他們都是陳沐取得呂宋後才加入商路的,此時看見日本的機會,心中既有興奮也有不安,個個是前途未卜。
運氣好了,下次回到呂宋他們就能組起幾艘船的艦隊出海;運氣不好,可能就回不來了。
可這事誰又說得準呢?
商賈們極爲忐忑地走了,徐渭上前對陳沐道:“若能如此,陳帥說是在削弱他們,還是令其更兇悍呢?”
“我不知道,但一定會更窮。”
陳沐揉着臉頰,他強迫自己裝作正義的模樣肅容半天,肚子都要抽筋了,擡着手道:“這種賠本買賣只能做這一次,做多了該上癮了!”
對他來說,不大賺就是賠。
但這次派出去的幾個商賈,確實不可能大賺,他們平價購入糧食、油鹽才能賺多少錢,更別說這一定會引起價格上漲,總有一天會虧本,甚至在更久之後連購入金銀都入不敷出。
但陳沐想試試。
暗無天日的南洋衙門堡牢房裡,獄卒端着豐盛的食盒走向最底。食盒的菜式與往常不同,甚至還備下一壺老酒,這東西就算對馬城旗軍而言都是稀罕物事,可別提獄卒心裡多彆扭了。
只能一遍遍唸叨着斷頭飯,這才稍微平復心中落差,送到牢房裡的薩爾塞多面前。
幾個月缺少陽光照射讓薩爾塞多看上去蒼白許多,身體情況也差到無以復加,精神極爲衰落。披散的頭髮與髒乎乎的囚衣看上去相得益彰,更顯狼狽。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咒罵了多少次,咒罵這座西班牙人修建的牢房居然用來關押西班牙人!
牢門鐵鎖打開,明武士官靴踏在潮溼牢房地面的聲音讓披頭散髮的薩爾塞多擡起頭來,火把打起的光亮裡,他看見被頂盔摜甲武士們簇擁中的陳沐。
那張應當屬於惡魔的臉上掛着邪惡的笑容,向他攤開手,道:“吃好了?高興麼,你要重獲自由了。”
薩爾塞多擡起頭直視陳沐,這個西人軍官臉上露出少見的忐忑,似乎在等待下文,光線透過牢門更顯孤寂。
“沒錯,宿霧島上的雷加斯比被擊敗了,他是你的爺爺還是姥……算了,你們都叫爺爺。”陳沐身後有從人爲他擺好椅子,他坐下說道:“不必擔心,宿霧島上城堡被攻破時,雷加斯比已經逃出去了,我的人搜索島嶼也沒有抓到他。”
“他可能是逃到婆羅洲或是什麼地方,現在該輪到你去履行使命了。我找了一艘葡萄牙商船,他會把你和我的人送到西班牙,面見你們的國王,帶着我的要求——七百萬兩白銀或等價的貨物,我知道你們國王不一定答應,他只有三個選擇。”
“簽署條約,一次付清還是分批付清,他都能再得到商船來呂宋貿易的機會;或者像賴賬,我就繼續武裝討債,那樣他會越來越忙的;或者明年派來你們的大艦隊打敗我,我都等着。”
陳沐挑了兩個膽大敢死的旗軍隨行,在港口,薩爾塞多換了一身新衣服登上葡萄牙商賈的小船,看着船長向岸上的陳沐摘帽致敬,看着離陸地漸行漸遠。
最令他心中百感交集的,無異於海灣中游曳的船首裝各式東方神明的龐大炮艦。
在借來船裡賬本上,薩爾塞多靠着船舷用羽毛筆這樣寫着。
“我們曾以最自豪的情形征服菲律賓爲榮,從未想到會意最垂頭喪氣的模樣離開它,更可怕的是,因爲魔鬼的貪得無厭,我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回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