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祿羣島的陳沐不想打仗,自然有他的考量在內。
他出來不是打仗的,哪怕過去他是一介武夫,武人看問題簡單純粹,不能沒有戰爭。
戰爭有戰利品、戰爭就是機會,最關鍵的一點在於,武人不承擔後勤,糧草輜重戰功賞賜都是文臣在做,換句話說就是有人擦屁股。
可南洋衙門不是這樣,他非但得自己給自己擦屁股,還有往朝廷送金銀。
當人的目標太過明確,人人都知道這件事是對的,人人都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麼,那就恰恰不能這麼做。
因爲這樣可能達成目標更容易,但想活下去就會變得很辛苦,當你掌握大權,手上捏着富可敵國的錢財,誰不想弄死你?
這讓陳沐還是要找人給自己擦屁股,找誰?
高拱和張居正,只有他們纔有給自己兜住的資格,但這其實很難了,因爲南洋衙門的權力太大。
張居正在這件事上從來不說他會做什麼,但能做的他都做了;高拱也從不說他能做什麼,他只寫信告訴陳沐你不能做什麼——高拱說陳沐不能有大的死傷,或者說不能在南洋出大亂子。
這就是給他畫了一條線,不能大死傷,一句正確的廢話。
“不說征服,是施加影響;不是戰爭取利,是通過兵勢震懾,爲貿易取利,保護天朝。”
白元潔憋着臉飲了杯酒,以前的老下屬現在的小長官高談闊論,讓他撇嘴道:“陳帥就是財迷,說白了就是打仗費錢,費錢就沒法往朝廷送唄,說的跟真事兒一樣。”
鄧子龍仰頭大笑,陳沐笑道:“兄長要非這麼理解也行,反正結果都一樣,我不想被打仗拖住,那地方島小人多,六十六國遍地兵頭,要說沙場宿將恐怕配不上,但知兵老卒哪裡都是,硬打下來很難。”
“萬一沒打下來,叫人認到差距知恥後勇,反倒不美。”
陳沐就想悶聲發大財,像蘇祿、浡泥兩國這樣就很好,自己不必出力,達成結盟還在當地編練六個衛,一旦局勢有變至少能抽調一半組成一萬五下級軍團,從馬六甲到日本到處三月之內立即運送,這不比打仗讓自己的兵死傷慘重舒服的多?
鄧子龍有些狐疑地看向陳沐,納悶道:“王參將那倔脾氣,你把他弄到那該不會把那當成流放地了吧?好好的把他派過去,倭國還能有個好兒?”
“流放地?真打起來你也得過去。”
陳沐嘁出一聲,流放得去澳洲啊,去日本做什麼。他說道:“日本這地兒危險,你看俊雄手底下倭兵,對誰都客客氣氣,又鞠躬又跪坐的,但他們的性格很奇怪,學了禮且影響很深,但無內省,不知君子慎獨,蓋因外人所觀,故表裡不一。”
“八郎大約應付不來,咱們誰都應付不來,所以調王參將過去,沒別的意思,就是給小八送把刀。小八聽我的話,不會擅開戰端,如果開了,那一定是他束手無策。
“能不打就不打,好好敲骨吸髓讓別人拼命挺好的;一旦開戰,因何開戰就不重要,贏才重要——想贏,就要有王如龍,否則幾千兵力恐怕撐不到援軍渡海。”
敲骨吸髓,白元潔在心裡給陳沐豎起個大拇指,陳扒皮對自己的總結挺到位的。
遠的不說就說蘇祿,六個衛的武備,幾乎把蘇祿三王幾代收集的大好珍珠全弄回南洋衛,而且他的話還挺在理:三衛軍隊總得置辦六衛的武備吧,當然不是說鎧甲破了、兵器壞了不能送大明修補,三年之內兵器損壞陳某都給修,但畢竟路遠啊。
置辦起來有個替換,兵器壞肯定是臨戰,臨戰往來路途一二月,修補兵器四五月,有這時間蘇祿弄不好都沒了。
說得蘇祿三王心踹踹的,咬緊牙關簽出六個衛訂單,陳沐一高興大手一揮送了人家三門十八斤重炮,擺在海岸炮臺看着可真威風。
這炮可不便宜,鄧子龍還以爲當年找他擡三根手指喊出五兩一支小旗箭的陳二爺轉性了,哪兒知道轉眼就搓着手笑道:“過幾年銃子炮彈打完,還得再找咱買,他這不會冶鐵。”
冶鐵在大明不是什麼高端技術,但在這一時期全世界都屬於高端技術,除大明以外大多數國家走的是另一分支,使塊鍊鐵而不是炒鋼之類的方法。
塊鍊鐵就像日本刀以及歐洲敲佛朗機的打造方法,在灌鋼、炒鋼一類大規模生產鐵器的冶金技術進步之前,中國也這麼做,比方說漢代及漢代以前。
“今年南洋衙門上書可是有東西,珍珠分三路,一路北上由張蒲州族人購去售賣;一路由顏先生在南方找路子售賣;最後一路,則由黃程在濠鏡,賣於葡人。”白元潔搖搖頭,道:“又是開張吃三年,珠市價大約都要被你弄低兩成。”
陳沐眯着眼抱拳拱手,一臉的志得意滿,道:“慚愧,慚愧!”
毫無疑問,能武裝三萬軍士的銃炮甲械,在蘇祿這個珠價比大明低十倍甚至數十倍的地方,用珍珠、寶石、玳瑁來換是什麼概念?
那就是不要錢的概念。
饒是大明有全天下最大的市場,陳沐都不覺得這批珍珠能吃得下,所以讓張四維的宗族商賈、顏清不着急賣,哪怕在手上壓兩三年都不是問題。
只要黃程能在葡夷那好好賣就好,那是真正換金銀的地方,他們會傾家蕩產購入這批珍珠,賣到世界另一頭,就算是西班牙人也會很喜歡這批珍珠與寶石,最後還是要由西班牙人買單,陳沐還是會得到他想要的美洲白銀。
“播州的礦工山長把呂宋、民都洛的礦也探差不多了,金、銅礦,烏木檀木,礦量頗巨。”白元潔看陳沐小人得志的模樣決定再加把火,道:“明年向內閣述職,朝堂諸公會笑掉老牙的。”
白元潔說着問道:“兆龍呢,到南洋撒歡,你也不打算讓他回去了?”
“回什麼啊,前一段青鸞過來,兆龍那小子出來野慣了,說什麼家裡有應龍繼承宣慰司,自己要在我這建功立業,纏着他姐姐要去新明,我已經答應他了。”
陳沐真沒想到,自己派出第一支真正意義上的殖民隊,居然是自己小舅子,他攤手道:“他願意去就去吧,我給應龍寫信讓他再派點人來,到那邊給我找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