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元把腳下的土地依據那塊向北一千九百里外的界碑命名爲分界半島。
在這件事情上,付遊擊原本是想充分發揚民主精神,向軍中所有部下徵集半島名號——他們比誰都熱衷於給腳下的土地起名。
不論是楊來灣、林來島還是陳來港,這都意味着榮譽。
只不過付元一直對陳沐、楊兆龍的起名天賦嗤之以鼻,只不過當輪到他給一片土地起名時,他才發現文化水平是多麼地重要。
他徵集了很多名字,刻了許多骰子,每次骰出一面,骰出的名字會刻在新骰子上,打算用這樣的方式一邊打發等待西班牙人迴應的無聊時光一邊將這座狹長半島的名號確定下來。
不過西班牙人很快做出決定讓他放棄了這個充滿樂趣的方法,阿科斯塔向付元詳細闡述了這次談判可能造成的結果——當然,隱去新西班牙總督的小算盤。
付元與邵廷達商議後,決定各自從手下艦隊中派遣一艘大船,合計兩艘五百料戰艦與兩百戶旗軍護送包括阿科斯塔修士在內二十餘人的談判團去往麻家港與陳沐會面。
付元、邵廷達、黑雲龍繼續率軍留守分界半島,以應對談判結束後的緊張局勢。
但他們誰都沒想到新西班牙總督有多光棍,他居然在談判還未開始的時候,就在阿科斯塔修士談判團向北起航的幾天後便帶領自己的軍官團與一個連隊乘兩艘西班牙大帆船入駐分界半島。
就在明軍大營旁邊,立起另一座營地,還專門修了條小路,與明軍共用一個港口。
他們甚至都來不及反應,收到消息後三個主將面色詭異地站在寨牆上看着兩百多個武裝精良的西班牙士兵依次下船,趟着岸邊淺水將兵器舉過頭頂,跑到距離他們二里的地方尋覓一處適合紮營的地方,然後全無防備並熱火朝天地開始紮營。
付元與邵廷達跟着陳沐幹過一回向西班牙武裝討債,後來還真的要到錢了,但他們實在想不到西班牙會用二百多人來向兩千多人武裝討賄!
嗯,他們認爲新西班牙總督是來討要賄賂的。
這可讓倆出身南洋的帝國將領犯了難——南洋系軍官也許是整個大明帝國中最不會賄賂的一批人,尤其是從旗軍跟着陳沐的這批人。
他們的長官不但不要賄賂,還會凶神惡煞地問他們用來賄賂的銀錢是從哪裡來的,況且到後面他們也不缺錢,南洋有屬於他們自己的船隊循環往復地購入珍奇售賣。
一個發展良好的新興集團,擁有數不盡的上升空間,讓他們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依靠賄賂往上爬。
這件事最後還得由北軍出身的黑雲龍去辦。
雖然他們不會賄賂,但統帥陳沐以身作則地告訴他們一個道理——對別國有效的賄賂所能得到的情報與好處,往小了說能避免士卒死傷,往大了說能得到遠超賄金所起到的作用。
比方說馬六甲,那不就是區區三萬兩銀子換來的,現在隨西洋軍府擴張,倆月關稅就能賺到這麼多。
他們想試試賄賂阿爾曼薩能得到什麼。
結果什麼都沒有,黑雲龍垂頭喪氣地回來,對付元道:“付遊擊,還是你去吧,他根本不要錢,我跟他說也說不通,我覺得這傢伙壓根就不是來要賄賂的。”
“不是來要俸祿的?”付元狐疑地聽黑雲龍說了這句話,轉頭擡目看了一眼邵廷達,自覺是使喚不動這頭老虎,一斂戰袍對親兵揮手,道:“隨本將去見見那西夷老兒!”
在付元眼中,新西班牙總督阿爾曼薩是個貨真價實的胖老頭兒,戴一頂扎紅翎黑軟帽穿着一身腹部差點合不攏的板甲,寬寬的皮帶把肋部全部露到金屬保護之外,顯然這是一身用於裝飾的板甲。
付元對西葡兩國或者說歐洲甲冑已經有許多瞭解,他也不是沒見過板甲的土包子,在實際戰鬥中,有些板甲會在肋部添加掛上的大甲片,付元估計這老頭要上戰場——肯定特費鐵。
付元與新西班牙總督的初次會面場面非常不和諧,一身黑白相間有日耳曼風格板甲的阿爾曼薩邁着沉重而堅實的步子,遛着一大羣他的寵物。
一羣毛厚實到把臉都擋住的綿羊。
這種詭異的畫面讓龍行虎步的付元頓住身形,愣了片刻組織語言這才走上去,道:“我在呂宋聽一個西班牙海盜說過,在你們的國家,養羊是特殊的貴族,讓我覺得很神奇。”
這件事一直被付元當作笑話看,生在農耕文明的付元永遠不能理解當時海盜法裡卡特對他說起這話的驕傲——法裡卡特說在西班牙的這些牧場主每年秋天趕着總數超過二百萬只羊自北向南遷徙,來年春天再由南向北迴歸。
踏壞沿途一切農田、吃掉糧食,讓農夫流離失所,那些農民只要有一點兒機會,就會去當兵、做個僧侶、僕人,做點小買賣或是乾脆偷偷上一艘船,混的好了被人稱作冒險家,混不好就被叫做流浪漢。
阿爾曼薩轉過頭來,摘下帽子向付元微微點頭,道:“麥斯塔,這叫麥斯塔,我們養羊已經很久了,每年將上好的羊毛賣到整個歐洲,這是王國三大收入來源之一。”
付元目不轉睛地看着綿羊,這種羊他率艦隊南下的航行中在海邊的西班牙兵站旁見到過,只是當時沒有在意,現在看來這種羊的毛質似乎很好。
他動起腦筋打算回去後派人去北邊找些這種羊,給陳沐送回去,口中心不在焉地問道:“三種收入來源,就靠養羊?另外兩種呢?”
“美洲,和尼德蘭。”阿爾曼薩奇怪地笑了一聲,道:“美洲受到明軍入侵,尼德蘭反叛,這可真有意思。”
付元臉上露出藏不住的錯愕,這太扯蛋了,三大收入來源壞了倆,西班牙還能好好活着,看起來還依然很厲害,這簡直就是個奇蹟。
他雖然不是做財務工作的,但他也很清楚大明的收入來源,別的不說,只要田稅收不上來,國家就要崩盤了,更別說三大收入來源壞倆:“你們怎麼維持的?”
“借款,白銀送到危機就會解除,再怎麼折騰依然能四面出兵,所以我的同胞這幾十年,在擴張地盤上一直很猖狂。”
“我個人很贊同你們將軍的建議,只不過特定條件還需要更改斟酌,收到損失的是秘魯而不是我的總督區,而且今後銀幣、火炮會從墨西哥總督區運回國內,我更在乎這些,不過失去領地的貴族回想殺了我的。”
阿爾曼薩真真假假地說着,對付元眨眨眼,笑道:“所以我現在出現在這,如果打起來,你們最好站在我這邊,這對明帝國和我都有好處。”
付元沒說話,從腰間摸出一把撲克,這是在麻家港時從忒光明的船員那贏來的,他身上揣着三副牌、七隻骰子,道:“你這個人有趣,乾坤未定就先買定離手,來給我打幾局。”
“贏十局,救你一命;輸我一局,給我十隻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