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龍帶着馬隊乘船而還,風塵僕僕。
如今暫時停戰,算是平時,東洋軍府的步兵除了輪休的短暫假期仍要進行常規訓練,騎兵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
新大陸中部有從西班牙那弄到的地圖與文獻,但界縣以北的許多地方是西班牙人也沒有去過的,不過好在不少部落酋長都應邀而來,剩下的便是將他們的領地繪出實圖。
畢竟誰也不知道將來明軍會在這片土地上的哪一處與哪個敵人開戰。
不知道地形,軍隊就是瞎子。
黑雲龍瞪着大眼睛珠子對陳沐像講述什麼秘密般的詭異語氣小聲道:“大帥,北邊的海島上,有北元餘孽!”
北元餘孽?
這個詞好陌生啊!
陳沐挑挑下巴道:“你自己的馬隊不是還有蒙古健兒呢,怎麼說這麼難聽?”
“不是蒙古,是北元餘孽!”黑雲龍的神情認真極了,探手道:“金城去北三千里,海外二百里有大島成羣,島上有民數千,衣不蔽體與亞洲百姓無異,部中多鐵刃彎弓,男耕女織,與我言語不通,但說他們祖先從西方海上來,號大元水師。”
什麼玩意?
陳沐眨眨眼,這是不是有點玄幻?
但這也讓他來了興趣,換了個坐姿問道:“怎麼回事,詳細說說。”
“他們的祖先來自哪已經不知道了,更不知我太祖皇帝北逐元寇,只道是先祖受皇帝之命遠征異國,海上遭遇颱風,一支偏師順水漂流至此。”
“遠征皆爲男子,登陸羣島土民不能敵,遂與婦人通婚,便在此處繁衍生息,這些事代代口口相傳,如今與土民已無兩樣。”
陳沐整個人表情十分呆滯,這比他頭次聽說麻貴真的帶人越過大海站在美洲的土地上還要驚訝。
鬼使神差地,他問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你知道麻帥過來有多難?”
在苦兀島上準備年餘,向東幾乎百里設一個百戶所做補給哨站,發動帝國邊疆東北各個民族,幾乎每個部落都有人作爲通譯,一直鋪到望峽州。
就這麻二爺還走錯了路,冰天雪地裡一不小心人就沒了。
你現在跟我說他們出海打個仗,仗沒打贏,啥都不幹就飄到美洲來了?
“說實話,你就是跟我說他們是宋軍後裔我都信,可元軍?”
陳沐揉了把臉:“姑且就當他們是元軍後裔吧。”
宋朝航海極爲發達,去埃及、非洲都有航線,依照宋人的本事,即使遇上海難至少還能在海上分清楚東西南北,要說他們跑到美洲來,陳沐只當是四海爲家了。
可元朝?
不是陳沐不信,他的本職工作是出海打仗的,對遠征海外的戰史非常清楚,而歷朝歷代,就數元朝遠征海外徵得多,他對這些可是如數家珍。
不是他學習認真,實在是結果太好記了,蒙古大軍在半個天下馳騁,但海戰的結果反差極大——都沒贏。
徵安南,元軍不勝遊擊之擾,更別說暑雨不停、瘟疫橫行,像打緬甸一樣因炎熱退軍;第二次徵安南情況也差不多,糧盡師老。
徵緬甸,宗王闊闊監軍,由雲南行省平章薛超兀兒、忙兀都魯迷失等統率元軍,那邊天氣炎熱,正逢旱災,雲南參知政事高慶等率軍助當地百姓搶修皎克西一帶水利灌溉工程,後來將領受賄賂退軍,給緬甸留下一條他們鑿的丁兌運河,質量過硬,七百年後還能用。
徵爪哇,爪哇統治者見着援軍利索地投降,請援軍幫他攻打鄰國葛郎,元軍征討葛郎王后爪哇舉兵以據元軍,元軍累了,回家。
兩徵日本,頭一次遇上颶風,第二次又遇上颶風,被淹死砍死不知凡幾,幾乎全軍覆沒,在這之前還是天朝上國呢,在這之後的明朝就成了胡賊。
不過要這麼說……陳沐擡手輕叩後腦勺:“那他們估計就是徵日本遇上颶風的元軍後裔了。”
黑雲龍不是南將不知那些戰史,就算知道他也不在乎,反正陳沐說什麼就是什麼唄,陳沐就算硬要說這幫人是唐軍是漢軍,那他也會點頭說自己聽錯了。
他擡手眯起眼睛做出個兇狠的手勢,道:“斬盡殺絕?”
“斬什麼盡殺什麼絕?”陳沐擺手道:“麻帥麾下不是有個叫呼蘭的百戶立了功不知該賞什麼好麼,他那離你說的那個羣島也近,讓他去招降那些元軍後裔吧,在金城操練一支人馬出來。”
“能招多少是他的本事,只要那的百姓沒有攻打我們的意思,不必害人性命。跨萬里海洋,越三百年光景,太祖皇帝驅逐韃靼、成祖皇帝五徵漠北,舊怨早已扯平,我們與他們的祖先哪兒還有什麼恩仇。”
明朝與長城以北的戰爭還在繼續,但這新仇輪不到飄到這的元軍後裔三百年後來還。
陳沐如同做了個微不足道的決定,再度看向黑雲龍道:“要是能,就放他們一條生路——你的人在北邊、東邊探出多少地了,回來總不會就爲這事吧?”
“大帥都說了,那就放他們一條生路,等會咱就找人去給金城的百戶呼蘭下調令,讓他過去招降人馬。”
黑雲龍倒光棍,非常乾脆地應下命令,這才話鋒一轉道:“哪兒能就因這事回來。這地方太大了,經常走上四五十里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卑職人手實在不夠。”
“有時騎兵跑出去好遠,遠遠見當地部落修的房子像炮樓似的,單騎也不敢上前,繪圖進度着實緩慢,因此想請大帥再調派些騎兵。”
“還有黃犬,這邊的部落家家養着犬,又大又憨傻乎乎的,下鍋那叫個香……那個大帥。”黑雲龍說着止住話頭,不好意思地笑道:“再撥六百騎吧,趁着北邊上凍,我多探點地方,等開春把北方那幾十個部落也探了。”
“六百騎。”
陳沐沉吟着搖搖頭,道:“我只能再給你五百,這是你本部騎兵的所有數目了,我的家丁不能往北走。”
他說着向東邊擡手指過去,道:“他們被我派去墨西哥城的方向,常勝已經沒有騎兵了。”
陳沐對此也沒有任何辦法,他的目光透過港務衙門的窗望向遠處海面,那是大明的方向,本該這個時候到港的北洋二期還杳無音訊,令他不太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