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份功績?
怎麼是四份?
起先鄧子龍說王如龍把首功給了他,他還以爲是白元潔和張永壽說動王如龍,但後來顯然不是這樣。
現在吳桂芳更是說他有四份功績,這,功績是好東西,但他確實想看看吳桂芳手裡那份記載功勳的章書。
自己的功績是從哪兒來的!
督撫門下把章書遞到陳沐手中,陳沐打開纔不過看出一眼,擡頭震驚地望向下首右側老將。
章書上赫然寫着:
新江鎮,率陣折衝平北山,首功。
新江鎮,發炮晨擊醒督軍,首功。
新江南,拔營而出救袍澤,首功。
河源,料敵於先,奇功。
前三條有些出乎他的預料,北山不必多說,是白元潔將功績讓給了他;新江鎮發炮,陳沐這時想來可能是來自伍端的戰報;新江南的戰事,興許營救鄧子龍讓王如龍生出擡舉之心,也能理解。
河源?
陳沐在打完仗調去河源駐紮幾日,在哪僅收束俘虜護衛吏民,可是真正的寸功未立,哪裡又有什麼料敵於先?
硬要說他和河源有什麼干係,也只能說河源是俞大猷的主戰場,而他與俞大猷的唯一關聯,就是曾送給俞大猷一隻望遠鏡!
投桃報李?
這奇功的李子有點大吧俞老爺子!
俞大猷老神在在地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像睡着了一般,神色坦然睡意安詳的。
頭頂兩個新舊總督,一省巡撫在對面坐着,俞老爺子能睡着?
陳沐不信。
他覺得俞大猷就是單純地不想搭理自己。
等陳沐再擡起頭看向上首,卻見吳桂芳擡手止住了他想要解釋的心。
“不必多言,老夫在乎的是你有四份功績,不在乎它是怎麼來的。”吳桂芳坐得端端正正,枯槁滿是皺紋與褐斑的手自然放在椅扶上,“有戰功要勇猛、九倍首級會練兵、上官喜愛會做事、友軍報功會做人——兵部想讓你入都司做守備。”
陳沐的眼皮跳跳,察覺到自己今後何去何從,很可能就在面前老人言語之間決定。
“老夫駁了。”
吳桂芳說着擡手叩兩聲茶案,“廣州府香山縣香山千戶所,你去。”
香山?
香山是哪兒?
哦對了,剛剛吳桂芳好像說香山縣令就是那個藍袍文官。
陳沐向周行的方向看一眼,周行恰好也在看他,微微點頭。
吳桂芳不說話,就這麼看着他,陳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該領命,但他沒有。
“總督,卑職任職香山該做什麼。”
這種時候傻子才聽不出來香山千戶所的重要性,儘管陳沐並不知道爲什麼重要,但如果香山不重要,至於新舊兩總督、縱兵、巡撫、縣令都在這聚着?
“做什麼?問得好。”
吳桂芳並未因陳沐沒有立表忠心或大包大攬而不喜,反而輕輕頷首,隨後道:“香山濠鏡澳,番夷互市近年聚落日繁,蠻橫日甚,其地接近羊城,奸詭叵測,實爲廣人久蓄腹心深痼之疾。”
“近年,各國夷人據霸香山濠鏡、恭常等地,私創茅屋營房,擅立禮拜番寺,或令維新,各夷遵守抽盤,廣人是獲利的。”
“如今事久人頑,其抽盤抗拒,年甚一年,而所以資之利者日已薄矣。”
吳桂芳搖搖頭,似對這筆糊塗賬感到費神,道:“非我族類,不下萬人,據澳爲家,已逾二十載。雖有互市之羈縻,而有識者俱憂其爲廣州城肘腋之隱禍。”
“朝廷調令已至,要老夫回兵部任事,李亞元已除,兩廣之事,憂患者唯香山。”
“濠鏡夷人,亟待管束。”
陳沐聽出來了,吳桂芳是讓他去澳門!
大明王朝的駐澳部隊,香山千戶所。
“因此,老夫纔有這一請,請督撫總兵前來,了老夫這樁心願。”
隨吳桂芳話音落下,堂後有從人奉盤而來,盤上盛武官青袍、熊獸補子、五品千戶牙牌、烏紗帽,放在周行對面座椅旁茶案上。
“坐。”
待陳沐坐下,吳桂芳接着說道:“濠鏡夷人非同一般,既不能進剿、也不能放任,要你周縣令好生看管;番夷兇悍,船堅炮利,衛所軍不堪戰,要你陳千戶好生操練。”
“學生知曉。”
“卑職領命。”
吳桂芳頷首,目光轉向張翰,張翰會意笑道:“我剛來兩廣,事有所不詳,但濠鏡夷人確貽害無窮,就照吳侍郎的意思辦。”
“周縣令有事,自知會巡撫,陳千戶屬我所轄,我給你一塊腰牌,濠鏡緊急可派人持牌,夜半可直報我榻前。”
新總督說話不像吳桂芳那麼硬氣,也許天性使然、也許是初來乍到。
他說罷看了一眼吳桂芳,像徵求老總督的意見般,隨後纔對俞大猷笑道:“俞將軍,這是你的得意門生,你不能不說話,千戶所的錢糧兵裝,甲械兵船調多少,還要你老拍板。”
剛纔陳沐看俞大猷的時候,老將軍睡意熏熏,這會倒眼冒精光,別過頭去哼出一聲。
“陳千戶是自有才能,非末將門生。”俞大猷大馬金刀地在太師椅上坐着,聽他說話感覺像看不慣新總督張翰一般,“朝廷讓我在廣東,我就在廣東;朝廷讓我去廣西,我就去廣西,廣東的事不歸我管。”
“呵呵,那張某就僭越了。”
張翰絲毫沒有尷尬,好像俞大猷沒說出這樣讓人不快的話一般,笑眯眯地望向陳沐,道:“那就撥香山千戶所五艘快船,一艘兵船。千戶所荒五月,再從縣裡調五百石糧,以備軍餉。”
“給你船不是讓你同夷人見仗,兵船銃炮,你無夷有,你有夷更多。兵者是凶事,要好自爲之。”
說了不管,俞大猷卻還是提了一句,讓陳沐點頭拱手道謝。
作揖還沒完,張翰就揮手道:“好了,陳千戶與周縣令下去吧。”
二人剛退一般,吳桂芳在後面道:“對了,陳千戶,你麾下旗軍的賞賜,老夫已命人發往清遠,你回去就看到了,三月之前,去香山上任。”
陳沐點頭應下,這才向外走去。
“呼!”
走出總督衙門,陳沐一直提着的心這才鬆了下去,垂頭看着手上官袍,沒有說話。
他是千戶了。
香山千戶。
倒是一同出府的周行拱拱手,道:“陳千戶,今後香山就仰仗你了。”
“濠鏡的事,也沒有幾位督撫總兵說的那麼複雜,就一點。”周行笑笑,對陳沐道:“千戶所自上任千戶死後鬆弛半年,要陳千戶練兵備不虞,其他事宜,自有下官去做。”
上任千戶死後?
“周縣令,上任千戶,怎麼死的?”
周行笑了,很難想像年過四旬的中年風雅男子怎麼能笑出這樣的天真無邪。
“收受葡夷賄銀、私販誘賣我大明子女,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