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燒火棍與名字
天王峰,珍寶閣,閣頂。
這一片無垠的空間空無一物,唯有筆直細膩的龐大圓柱撐起天頂,玉石質地的地面上茫茫寒霧籠罩,將整個閣樓之頂掩映得宛如仙境那般。
倘若忽略從中央那深不見底的寒潭之內傳來的絲絲徹骨寒意的話,這裡的確就像是桃源秘境一般縹緲美好。
寒潭一旁,珍寶閣怕的三位長老杵身而立,神色複雜。
“已經大半個時辰了……爲何還未結束?”戚逾盯着那茫茫寒潭,慢慢開口,語氣中帶着一絲悚然之意。
話音落下,另外兩位長老也是眉頭輕皺。
按理來說,合道境對自家閣主而言甚至連螞蟻都算不上,心念一動之間便了將其鎮壓。
但自江南一躍而下跳進寒潭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無論是天香閣主還是他,都沒有絲毫要出來的跡象。
當然,倘若僅是如此,也還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畢竟有可能是天香閣主一怒之下,將其鎮殺得灰飛煙滅屍骨無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問題就在於從三位長老感受到的動靜來看,寒潭之中似乎並沒有那麼一邊倒的情況。
——就在方纔的大半個時辰內,那寒潭底的小世界爆發出恐怖的動盪,甚至隔着茫茫虛空,影響到了整個珍寶閣。
無比龐大與巍峨的古樓,煌煌顫抖起來,就像深埋的后土之下,地龍翻身!
這一異變,甚至引起了整個仙市的動盪,無數商販也好,修士也罷,都或多或少驚了一跳。
驚愕中,又茫然不解。
但只有三位長老清楚,這他孃的不是什麼地龍翻身,這只是自家閣主所在的小世界的動盪的餘波傳遞到了仙土而已。
可越是瞭解,他們就越發感到頭皮發麻。
——區區合道境而已,閣主大人有必要搞得那麼興師動衆嗎?
就像你家闖進了一頭野牛,爲了抓住它將整個房子弄得亂七八糟,尚能理解;但如果只是闖進了一隻螞蟻你爲了踩死它就講整個房子搞的搖搖欲墜。
這合理嗎?
在三位長老看來,這他孃的一點兒都不合理!
“或許,那個愣頭青的小子……隱藏了真正的境界?”華相生眼睛一眯,“但倘若真是如此,連我們都無法看出的僞裝,恐怕他也是一位仙境大能!”
此時此地,三位長老都是殘仙,若是按照一般的說法,唯有仙境的可怕存在,方能矇蔽他們的感知。
說到這兒,華相生與戚逾的臉色都陰沉下來。
“你們在擔憂什麼?”
氣氛沉悶之時,陳瑞書猛然一喝:“哪怕他也是仙境又如何?堂堂珍寶閣天香閣主大人,可畏懼過任何所謂的聖主仙人!”
如震天之雷,一語驚醒夢中人!
兩位長老才猛然反應過來!
對啊!
即便那挑戰之人隱藏了境界修爲,那又如何?
天上地下,天香閣主,不懼任何人!
然而,三位長老未曾想到的是,他們寄予厚望的天香閣主,早已敗了。
並且,這姑娘在經過短暫的不甘後,彷彿卸下了什麼沉重的負擔一樣,渾身輕鬆。她與江南邁步在搖搖欲墜的寒潭世界中,朝一個方向行去。
江南見她的模樣,也能理解。
——畢竟是爲了看守某件東西枯坐了漫長歲月,如今終於要解放了,任誰也會鬆一口氣。
況且此處的漫長歲月,可不是什麼幾千年,幾萬年。
據天香閣主說,她被那個人派到坤坎二道的時候,仙土還未曾四分五裂。
也就是說,她降臨的那個時代,離王幹主也好,坤尊坎帝也好,生都還沒生出來。
那是遙遠到江南僅僅是想一想就感到一陣窒息的時間跨度。
不得不說,雖然天香閣主不願意承認,但她真的是對那個叼毛愛得深沉。
——設身處地一想,要是有人讓江南漫無目的地等那麼久他恐怕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另外,倘若不是那個人叮囑她儘量不要影響整個仙土的格局,恐怕如今的仙土壓根兒就沒有幾位“王”什麼事兒。
在那個仙土四分的蠻荒時代,她一人,便足以奪下所有道統。
“真是怪異……”
一邊走,天香閣主一邊搖頭:“妾身的怨氣原本是相當深重的,又氣又怒;但如今真正要將那東西交給伱的時候,卻感到如釋重負。”
“或許,是已經習慣了吧?”
江南輕咳一聲,轉而問道,“閣主,此事過後,你又將去何處?”
“回家。”
天香閣主平靜而冷淡的眼眸中,露出一絲罕見的期翼:“這仙土好是好——地大物博,生靈無數,瑰麗多姿,但終究……不是妾身容身之處。”
“還是那個枯寂荒蕪的世界,才真正屬於妾身——其實轉念一想,那個傢伙在妾身不在的日子裡,是否也會感到寂寞麼?”
江南:“……”
他其實很想問,天香閣主想說的原話是不是“還是那個只有他在的世界才真正屬於妾身”,但又怕她炸毛,就硬生生憋回去了。
畢竟,東西還沒到手,還是不要撩撥她了。
不過,僅是如此,天香閣主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話,臉上一紅,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不說這個了,嗯……看你先前的反應,你似乎對妾身的模樣……似曾相識?”
江南一愣,但最終還是點頭:“閣主……長得很像江某的一個故人。”
“她是個怎樣的人?”天香閣主問道。
她望着天,也不知道是在問懷蘇公主,還是在問那個不知名的已經灰飛煙滅的存在。
江南撓了撓頭:“怎麼說呢?比閣主溫柔,比閣主寬容,比閣主要善解人意……呃,請不要瞪着我,是閣主讓我說的。”
天香閣主收回目光,意興闌珊:“所以,你也認爲妾身比不上她麼?”
江南沉默。
良久才撓了撓頭:“這樣不好嗎?”
天香閣主一愣:“好嗎?”
江南轉過頭來,盯着她:“至少,如此才證明,閣主就是閣主,而並非誰的影子和傀儡。”
話音落下,天香閣主怔怔地望着他。
“怎麼了閣主?”江南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眉頭輕皺。
“那個傢伙也說過同樣的話。”她收回目光,輕輕嘆息:“這樣看來,你和他可還真是有那麼幾分相似。”
“不可能。”江南徑直搖頭:“江某可不會讓一位佳人等候如此之久。”
“嗯,連油嘴滑舌這一點,也是一樣。”天香閣主若有所思地點頭。
江南:“……”
“嘖……是這樣呢……佳人呢……咱們江南可真是善解人意呢!”突然之間,無比突兀的,東嫺的聲音迴盪在江南耳邊,幽怨又陰陽怪氣。
“你怎麼了?”天香閣主自然聽不見東嫺的聲音,看着臉色驟然一變的江南,疑惑問道。
江南苦笑:“……後牆失火。”
二人閒聊之間,已來到小世界的中央。
此地本應該是至少那大雪峰所在之地,只可惜被江南一臉蕩平,只剩下廢墟一般的大地上,稀稀疏疏鋪這一層淡淡的雪花。
“就是這裡了。”
天香閣主深吸一口氣:“九零零一,就在這小世界的底層——或者說,正是因爲它的存在,纔有了這個小世界。”
說話之間,她伸出手來,於虛空中劃出無比玄奧的法印。
哪怕江南不懂,也能看出那是某種封印之法。
緊接着,殘破的空間之中,以某一個點盪漾開一層水波一般的漣漪。
然後,在那虛幻的“水面之上”,一隻長三尺的灰黑木匣緩緩浮現出來。
它呈長梭形,通體如墨,沒有任何一絲靈氣與仙力波動,就彷彿凡物一般。
但隱隱之間,卻彷彿隔斷了天地,將內與外完全劃分開來。
墨黑木匣懸浮着,緩緩落在天香閣主的手中。
她望着這平平無奇的匣子,目光中露出無比複雜的神色。
然後,交給江南,道:“就是它了,九零零一是它,那個傢伙讓妾身看管的也是它。”
“現在,交由你了。”
江南接過木匣,點頭:“多謝閣主,江某可以在此地打開麼?”
天香閣主無所謂地點頭:“自然,現在它是你的東西了,哪怕你把它扔水裡也跟妾身沒有關係——但妾身勸你不要這樣做,因爲那個傢伙雖然經常神神叨叨的,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似有深意。”
江南點頭,手輕放在木蓋之上,用力。
紋絲不動。
就像渾然一體那樣。
他眉頭一皺,召開周遭仙力與靈氣灌注其中,仍如泥牛入海,沒有半點兒反應。
“或許,打開它的方式,是你獨有的什麼東西。”一旁,天香閣主沉吟道,意有所指。
江南眉頭一挑,心神一動,將一抹道行通過雙手注入其中。
咔嚓。
像是塵封的什麼事物打開的聲音,木匣的蓋,緩緩彈開。
——這一刻,江南更加確定了,這玩意兒就是就給他的。
因爲普天之下,擁有“道行”這種被青燈具象化的出來的力量,只有他。
隨着蓋子的打開,木匣之中的事物,也終於顯露其形。
——權杖。
一根彷彿老樹盤根一般的歪歪扭扭的權杖,呈灰褐色,長二尺有餘,通體盤繞着古老而腐朽的味道。那是彷彿經歷了滄海桑田,歲月變幻之後,方纔凝結的無法被僞裝的氣息。
江南皺起眉頭,握起權杖。
剎那之間,一股無比玄奧的感覺涌入腦海。
那一刻,他的眼前閃過一副幻象,無數天雷地火朝他奔涌而來,兇猛無比!
但無論是冰霜還是火焰,在接觸到他的身軀的時候,都被某一股可怕的力量轉移,涌入了手中的權杖當中!
與此同時,腦海之中,那久違的意念再度響起。
【習得神通∶寄杖】
寄杖∶應爲“杖寄”,將杖之痛擊寄於外物,挪移傷痛,轉換傷害也。
屬於地煞七十二術之一。
剎那間,江南愣住了。
第一,他可以肯定的是,這裡絕對沒有任何一點兒青燈的碎片。
但他在接觸到這根權杖的時候,卻真真切切地學會了地煞七十二術之一的“寄杖”,一種迴避傷害、轉嫁苦痛的防禦神通。
可以說是,相當奇異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或者說,江南現在腦子裡除了一絲驚訝以外,剩下的就兩個字兒。
——就這?
那個叼毛費盡心思,讓人家天香閣主看管無數歲月留下的東西,就是一根灰濛濛的燒火棍兒和一門地煞神通?
玩兒呢?
他究竟是覺得這別出心裁的燒火棍有節目效果,還是覺得如今已經登臨“王”之境的江南需要這轉移傷害的法門?
而一旁,天香閣主也怔住了。
她爲看管一根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灰濛濛的燒火棍,苦等了無數萬年?
“還有……別的麼?”
幾乎是咬牙切齒一般,她的聲音響起。
與此同時,江南感到周遭的溫度都下降了好幾個層次。
他拿開這根醜不拉幾、不知道作用的權杖,發現木匣底部還有一張幾乎快要腐朽的油裱紙。
拿起來一看,卻見上面沒有太多東西,只有短短几行字,並且大多已腐朽而無法明析內容,只能從前面僅存的幾段中讀出諸如“吃了麼”、“很開心”、“多喝熱水”之類的廢話。
以及最後的一個落款——江疆。
天香閣主探過頭來,一看,眉頭一皺:“嗯,是他的風格,廢話連篇。”
然後,她目光看向最後的落款,美眸閃動,“江疆?嗯,這是……他的名字?”
實際上,之前已經說了,天香閣主並不知曉那個叼毛的名字——或者說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名字這種東西壓根兒沒有意義。
直到她來到仙土後,才知曉有名字這個東西,但這個時候她已經聯繫不上他了。
可是今日,在她迴歸之前,卻似乎看到了他的名字。不免讓生性冷淡的天香閣主心頭也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但江南卻死死盯着那張紙,搖頭:“不,這不可能。”
天香閣主一愣,皺眉道:“這木匣是他就給你,匣中有信,落款爲名,爲何就不可能是他之名氏?”
“因爲這是我的名字。”江南深吸一口氣,緩緩搖頭,
“——江疆,是我以前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