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殺豬
江南渾身一個激靈,猛然轉過身!
幽深的黑暗中,一身黑衣的東嫺正垂首而立。
她手裡提着一根棒槌,一塊銅鑼。
“客人,天都黑了,你到處跑幹嘛?”
這姑娘一副家長教育小孩的語氣:“夜裡天冷,要是着涼了怎麼辦?”
“……”江南嘆了口氣。
方纔他着實被嚇了一跳。
因爲在走了道行以後,他已經習慣了在眼睛看到之前,用念識去感知周遭一切。
特別是如今這個詭異之地,他出於謹慎更是時時刻刻都在警惕着周圍。
但一直以來無往不利的念識,對東嫺卻彷彿是失靈了一般。
只有在看到她的時候,才能感知得到。
所以,剛纔她突然出現,江南會感到如此震驚。
但交談幾句後,他發現東嫺並未像恐怖故事裡的反派一樣圖窮匕見。
反而仍是那副天真的模樣。
“在下睡不着便出來走一走。”
江南隨口道,“東嫺姑娘深夜出行,又是爲何?”
面對江南的疑問,東嫺卻是認真搖頭,“客人,我不是東嫺那小丫頭。”
她舉起手中的棒槌和銅鑼,“我是更夫——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江南:“……”
得了,他算是明白了,這奇怪的少女此時又在扮演更夫……
可她顯然沒有一點常識。
村落裡可沒有更夫這種角色,即便有,我不會在雨後的初春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但看她樂在其中的樣子,江南也沒多說,寒暄幾句後便回了大屋。
而東嫺還提着銅鑼,繼續繞着不大的村落報時。
一夜無話。
.
翌日清晨。
天色矇矇亮的時候,東嫺便爲他們準備好了雞蛋和白粥。
足足三十幾人份的量,衆人不禁懷疑村裡就村頭一隻大公雞。
這雞蛋是哪兒來的?
但此刻沒人在意這些細節,吃過早飯後,李源以散步的名義,帶着秋舒婭和幾名聖地弟子朝村外走去。
一個時辰後。
不出所料的,他們臉色陰沉的回來了。
李源把衆人集合到一起,面色沉重,“諸位道友,我和舒婭探查過了——這一方世界極爲狹小,大概就只有這村落往外兩三裡的範圍。”
聞言,餘下衆人面色一變。
他們都是聰明人,自然一瞬間便反應過來。
如果這一方小世界的範圍就那麼大點兒,那隻能說明,他們所尋找的殘破的青燈就在這小小的村落範圍裡。
可這地方就這麼大點兒,它會在哪兒呢?
衆人眉頭緊皺。心中明白,他們要把尋找的重點,放在這詭異的村落裡了。
事實上,一行人中大部分對這個村落是有所牴觸的。
雖然東嫺人很美,對他們也很熱情,扮別的角色的時候蠢蠢的……
但冥冥之中的第六感,告訴他們,此地詭異,不宜久留。
最直觀的便是當初踏進門內世界時,冉千雪等人的反應。
毫無疑問,若是這方世界就那麼大點兒,那他們現在經歷的,北海修者應該都經歷了一遍。
一開始,衆人還以爲北海修者是因爲修爲的喪失,而再也不願意踏足這片土地。
但想想卻發現明顯不對——這破落的小山村,有什麼地方需要修爲的呢?
更何況,雖然修爲失去了,衆人被靈氣千錘百煉的體魄仍在。
別說東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就是一頭吊睛白額大蟲,衆人自認也能很輕易地把它給滑鏟了。
所以,冉千雪等人的恐懼,究竟來自什麼東西?
每當想到這裡,衆人心頭便如芒在背。
“諸位道友,此地充滿詭異,我等萬萬不可大意。”
最後,李源如此說道:“還有,我們要開始尋找傳聞中那殘破的青燈了——它是我能迴歸上元的希望。”
衆人面色沉重,皆是點頭。
正在這時,東嫺提着一個大木桶從竈房裡走出來。
“客人們,你們在做什麼?”她費力地拎着比她還要大一圈的木桶,一臉好奇寶寶的模樣。
“東嫺姑娘,我們在討論可能還要在此歇息幾天。”李源拱手道。
“真的?”
東嫺露出歡喜之色,“客人們你們想住多久住多久,村裡一定會好好招待你們!”
衆人:“……”
別村裡了,這村裡就你一個人。
江南清了清嗓子,看向她手裡的大木桶:“東嫺姑娘,你這是要去做什麼?”
東嫺嘻嘻一笑:“去殺豬呀。”
江南與李源對視一眼,道:“東嫺姑娘,我們跟你一起吧。”
畢竟吃人家的睡人家的,三十幾號人總不能像個米蟲一樣啥也不幹。
“好呀!”東嫺一口答應,“你們跟我來。”
江南和李源走了出去,同時給餘下衆人使了個眼色。
那意思是讓他們藉此機會,在村中尋找殘破青燈的線索。
衆人瞭然。
隨後,李源接過東嫺手中大木桶,朝外面有去。
途中,江南隨口問道:“東嫺姑娘,每次村裡來人,你……大家都是這麼熱情接待的嗎?”
走在前方的東嫺一愣,點頭道:“是的啊,我們村子太過偏遠了,有時好多年都見不到一個外人。”
“每次有客人來,我們都會好好招待呀。”
說到這裡的時候,江南從她眼中看到了一種情緒。
那是孤獨。
或許她一直都明白,這個看似充滿生氣的村落,只有她一個人。
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客人,你們叫什麼名字啊?”這時,東嫺問道。
“我叫江南,他叫李源。”江南輕聲開口。
“唔,我記住了!”東嫺轉過頭,露出兩個小酒窩。
不到片刻,他們來到村裡的豬圈。
豬圈位於村口相反的方向,建造在一片空曠的空地上。
一圈矮矮的柵欄圍成一個圈兒。
豬圈裡,一頭膘肥體壯的大白豬臥在地上,而豬圈一旁,是一個灰磚砌的簡陋火口,以及一把黝黑的大鍘刀。
值得一提的是,此地沒有任何污穢和臭味,像是這頭豬壓根兒不會排泄一樣。
東嫺熟練地將木桶放在一邊,架起大鍋開始燒水。
一番折騰後,這姑娘白皙的皮膚上,已經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江南和李源想要上前幫手,卻被她堅決地拒絕了。
她說江南等人是客人,哪兒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
便讓江南二人在一旁等着。
江南和李源很懷疑——這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像是能摁住那一頭大肥豬的樣子?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他們徹底傻了。
只見東嫺燒好水後,又開始拿起一把磨刀石在大鍘刀上磨。
刺耳的聲響中,吵醒了豬圈裡酣睡的大白豬。
後者只是睜開眼撇了一眼,便繼續閉上眼睡覺。
那一刻,江南和李源有種感覺——這頭豬是看向他們的。
緊接着,水燒好了,噗嗤噗嗤地沸騰着,刀也磨好了,鋥亮的刀刃寒光閃閃。
東嫺卻停了下來。
她一蹦一跳地跑進豬圈,開口喊飯:“大白,這次也麻煩你了!”
隨後,在江南和王淳允見了鬼的目光中,豬圈裡那頭大白豬懶洋洋地站起身,朝着鍘刀走去。
然後,非常配合地將腦袋埋在刀口之下。
順便一隻豬蹄一揚,撥動楔子。
鋒銳而沉重的刀刃瞬間落下,切斷了大白豬的脖子。
滾燙的血噴薄而出,濺射在大地之上!
李源當時人都傻了。
“江……江兄……殺豬……是這樣的?”
自從江南顯露過人的烤肉能力後,李源便把江南當做了修者中世俗經驗豐富的代表。
他不懂怎麼殺豬,但卻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到失神。
江南:“……”
是個屁?
這哪兒是殺豬,這是自殺!
江南此世也沒經歷過殺豬,但他上輩子小時候出生農村,有幸見識過那場面。
淒厲的嘶嚎中,尖刀沒入豬的喉嚨,然後放血,澆開水,去五臟……
這個過程極爲血腥,卻伴隨着被殺之豬的強烈反抗,一般需要幾個壯漢合力,才能完成。
而上元世界這邊,即便略有差異,但應該也不會差太遠。
特別是像眼前這樣的景象。
他見過母豬排隊掉進水溝裡的,還沒見過有豬自己把自己送上屠宰臺宰殺的。
簡直有些……侮辱人。
然而東嫺可沒管兩人那麼多,她嫺熟地拖動豬神放在案板上。
剖腹,取內臟,斬骨斷筋……
一些列操作下來,豬肉被整齊地碼進大木桶裡。
“好啦!這些豬肉可以吃好久了!”
做完一切後,東嫺擦了擦汗,走到兩人面前說道。
嫣紅的豬血有不少沾染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看起來格外妖異。
江南嚥了咽口水,“東嫺姑娘……你一直都是這樣殺豬的?”
“嗯!”東嫺歪着腦袋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江南:“……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隨後,三人扛着木桶,朝東嫺的家走去。
離開豬圈的那一刻,江南若有所感地回過頭。
遍佈鮮血的豬圈裡,一頭膘肥體壯的大白豬站在以及的血泊之中,望着遠去的三人……
那一刻,江南只感覺渾身雞皮疙瘩驟然升起。
毫無疑問,豬圈裡方纔只有一頭豬,然而它已經被分成了無數塊,堆碼在身後的木桶裡。
知道最後離去之時,江南都看到豬圈裡除了那麼個的血以外,
空無一物。
然而僅僅是一個轉身的功夫,一頭與之前一模一樣的大白豬便又重新出現……
江南與李源對視一眼,皆是看到對方眼中的駭然!
雖然只是一頭豬,但死而復生這種事,仍讓人心中難以理解。
但反觀東嫺,彷彿這便是天經地義之事。
看來這村落裡隱藏的秘密,遠超想象啊……
回到村落裡的時候,衆人仍然聚集在大屋內。
東嫺蹦蹦跳跳地將豬肉拉進了竈房,江南和李源則帶着秋舒婭和王淳允走到屋外。
“師妹,有什麼發現?”李源看着秋舒婭問道。
後者搖頭:“沒有任何類似的物件,我們在整個村落都基本找遍了。”
聞言,李源神色一黯。
正在這時,王淳允補充道:“不過,我們發現了一件極爲離奇的事兒。”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村口那頭大公雞,你們還記得吧?我們親眼看見——它下蛋了。”
江南和李源對視一眼。
心說你這算啥?
剛纔我倆還看見一頭豬自個兒把自個兒給宰了呢。
宰完還冒出一頭一模一樣的。
於是,王淳允說完後,李源也向他講述了剛纔在豬圈的所見所聞。
聽得王淳允一愣一愣的。
最後,四人皆是沉默下來。
這個村落,太多詭異的事了。
“趕緊找吧,除了這個村落,剩餘的土地也不要放過——儘快找到傳聞中的青燈,迴歸上元。”
李源嘆息一聲,皺眉道:“待在這兒,我總有一股不安之感覺。”
.
隨後的日子裡,三十幾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尋找着傳聞中殘破青燈的痕跡。
但哪怕掘地三尺,將整個小世界的範圍都翻了個底朝天,仍一無所獲。
值得一提的是,東嫺在這些日子裡,對他們一如既往的客氣,對衆人的要求也是盡力滿足。
到了後來,衆人開山掘土尋找青燈,已經完全不揹着她了。
她也什麼都不問,只要有人沒事跟她說兩句話,這姑娘便滿足了。
而逐漸的,她也不再扮演那些奇怪的角色,彷彿對於她來說,衆人的加入便替代了那些角色。
時間轉眼便是三個月過去。
衆人的心態已經逐漸開始不穩定。
他們失去了修爲,被困在一個狹小的世界裡,每日經歷着希望與失望。
此等情況即便對於心志堅定的修者們來說,也是恐怖的煎熬。
某天早晨。
衆人再次聚集在一起。
東境一名聖地弟子開口說道:“大師兄,所有地方我們都翻遍了。別說這座村落,就連村外的每一寸土地,都一一翻來又回填,皆是一無所獲。”
他的神情急躁而焦灼,半點兒都沒有修行之人的風骨。
李源沉默不語,衆人也是不說一句話。
氣氛壓抑得有些可怕。
這時,東境一名年紀最爲年輕的弟子的身體突然一震!
衆人皆是望向他。
懷光聖子有些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周潯,怎麼了?”
被稱爲周潯的年輕弟子此刻滿眼佈滿血絲,臉上卻有着奇異之色。
“大師兄,還有一處我們沒有找過!”
話音落,所有人都望向他。
周潯面容猙獰,聲音沙啞,如同紅了眼的市井賭徒,緩緩開口。
“東……嫺!”
“周潯!你在說什麼胡話!”
懷光聖子怒斥一聲,“我們早就詢問過東嫺姑娘,她並不知情,甚至這座老宅也交由我們翻了個底朝天。她雖然行徑有些怪異,但對我等的照顧卻是有目共睹,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也許是長時間的壓抑所至,也許是衆人都已經失去修爲,他對懷光聖子的呵斥並未低頭,反而梗起脖子,低聲嘶吼:
“大師兄!她是說過她不知情!可這一方小世界裡我們全都找遍了!”
“大師兄!你難道想要一輩子困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嗎!”
懷光聖子愣然,許久才道:“……你,接着說。”
周潯便接着開口,“正如我剛纔所言,這方小世界的一切我們都找過了,除了東嫺!”
在衆人的注視下,他一字一句開口,“排除所有不可能,便只剩下一種可能——她本身,就是那盞青燈!”
話罷,一片死寂!
“夠了!”
李源突然站起身:“此事,休要再提!”
“可是!”周潯還想說什麼。
但李源撇了他一眼,一股恐怖的壓力便迎面而來!
即便失去了修爲,長年累月累計的威勢,仍讓周潯說不出話來。
話題,到此終結。
只是,周潯的話,卻宛如鬼神的低語一般,迴盪在衆人心頭,久久不散。
“午飯做好了,吃飯啦!吃飯啦!”
這時,門被推開,東嫺笑着招呼衆人。
於是,屋內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複雜的意味兒,彷彿要將她一寸一寸剝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