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雲峰
“師尊...今日我去月心小築見到了郭辰子。
他挑釁我,弟子擔心若是和他爆發衝突了會如何。”
“同門之間,最好莫要相鬥。”
“若他咄咄逼人,我可需忍?”
白山問罷,恭敬垂首在靈霧繚繞的山前,他衣服裡,悄悄貼了三張正在靜靜燃燒的風行符。
月光昏昏, 那一道模糊而聖潔的嬌影輪廓正在朦朧中。
繼而又是一聲好聽、似染了煙火氣的笑聲。
“不用忍,直接打就是了。
打不過就來找師父。
當師父的,對還未得到成長的弟子進行庇護,也是應當做的。”
“多謝師尊。”白山輕輕道了聲,“可弟子若是真和他打起來,必然會全力施爲。”
嬴鳳仙道:“本就該全力,他是做師兄的, 你若不全力, 難不成還被他欺壓?”
白山沉默了下來。
嬴鳳仙道:“你凌晨趕來就是爲這事麼?
看來那郭辰子真是自以爲自己是宗門年輕一輩的天驕了,所以想要以大欺小,趁着你還沒成長而來打壓你。
如此心性,落了下乘,實在難看。
不過你也不必過於擔心,你身後有爲師在。
他敢真對伱如何,爲師絕不輕饒。”
白山猶豫了下,緩緩問:“師尊,若是...若是弟子全力出手, 不幸將郭師兄打殺了,該如何。”
嬴鳳仙愣了下, 旋即莞爾一笑,“沒有若是。
你是萬象境初期,常年在凡間,而他是萬象境後期,常年在仙界...你還未成長, 不是他對手。
若真有出手, 自也不必留手。”
白山執着地問:“萬一呢?”
嬴鳳仙道:“若真有這萬一,身爲萬象境後期還被你殺了, 那也是廢物一個。與其或者浪費仙宗資源,早死早輪迴,也是不錯。
只是...他那師父會來尋釁滋事,到時候說不定還會鬧到師祖那邊去,會有些麻煩。”
白山沉默良久。
忽地行禮,沉聲道:“師尊,弟子...弟子不慎,已將郭師兄斬殺。”
嬴鳳仙:????
???
??
?
“此事不可戲言,你說什麼?”嬴鳳仙聲音略有急促。
白山聽她如此,心有些忐忑起來,同時也做好了逃跑的準備...萬一鳳仙仙子前面說的都是客套話,那他就得逃了。
他全身繃緊,只如一支搭着彎弓拉滿弓弦如滿月的箭矢,只待師尊變臉、出手,他就拼盡全力逃跑,然後把芥子袋裡的符籙不要命地往後丟。
畢竟,親疏有別,他還未曾正式上得仙籙, 甚至還沒去過仙界...可那郭辰子卻是從仙界而來,背景複雜,他一無所知。
此時,他緩緩地沉着聲音再說了一遍:“弟子說...郭師兄來宋府鬧事,已被我斬殺。”
一聲落下,寒雲峰上鴉雀無聲。
靈霧裡,那裹着白紗法袍的嬌軀霍然起身,雙瞳裡震驚之色,難以掩蓋。
她足尖點地,飄然之間,穿過那縹縹緲緲的朦朧,落到了弟子面前。
白山強忍着此時逃跑的念頭,依然行禮站在原地,因爲...師父幫他的可能還是不小的,只是他依然在賭。
嬴鳳仙站在他面前,檀口輕啓,帶了三分急促問:“當真?!”
白山道:“句句屬實...郭師兄趁弟子不在宋府,便意圖來屠殺弟子的親人,弟子趕回,與他大戰一場,繼而將他斬殺。”
嬴鳳仙問:“你是如何斬殺的,說與我聽。”
白山便把當時的情況一一道來,就連“小控風符”“風行符”之事也沒瞞,只不過騰雲離去再繞回,以及蘇雲衣的事卻略過不提,只說郭辰子最後用那無形的鐘樣法器還未來得及用,就被他一劍斬殺了。
嬴鳳仙問他要了符籙,略作觀看,旋即...冰雪高山的眸子裡竟都是喜意,像是冰山融化了,高山上淌下了水兒一般。
“你...你的制符水平竟如此......還算可以。”嬴鳳仙湊近了,問,“有人教過你嗎?”
白山低眉垂首,老老實實道:“就是在青雲宗雲書閣二樓,捧着那本【符字初解:風】看了好多天...其中本有些困惑,可是無人詢問,弟子就自行摸索和參悟了,然後僥倖練成。”
嬴鳳仙只覺心花怒放,她只覺面前的弟子每一寸都在發光。
僥倖練成?
什麼僥倖練成?
這是符術大成啊!
這是寶貝啊...
這是哪個師父都要寵着愛着的寶貝弟子啊...
這世上,有什麼人能捧着本書,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自學到這等程度?
別說自學了,便是那些仙宗弟子在上仙悉心教導之下,花費數倍甚至數十倍時間,也根本做不到這種程度。
這樣的符籙...說一句巔峰,都不爲過!
這修道,就如登山,凡人過了山,就是個仙。
可仙人卻還有山要攀。
山下的,渴求着拜山上的爲師,渴求着能找個好的老師。
可山上的,卻也希望能夠收個好弟子。
但是,好老師和好弟子都很難尋。
嬴鳳仙喜不自禁,雙目裡的冰雪點起了火,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弟子,然後用淡淡的聲音道:“學的不錯,爲師頗爲欣慰,但你切不可驕躁,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忽地拉住白山的手,以長輩的聲音溫柔道:“你打鬥一場,受傷不少吧?爲師先爲你療傷。今後,你就是爲師的親傳弟子...”
她拉着白山走了兩步,忽地停了下,略作思索,她不往前走了,而是擡手招來一朵雲,拉緊白山上了雲。
她的手拉的很緊,就好像握緊着什麼絕世的稀罕寶貝,生怕抓得不緊就跑了。
白山有些懵,“師父,不是說療傷嗎?”
嬴鳳仙美眸生光道:“先不療...”
然後又肅然道:“山兒,王仙薷比較難纏,一旦鬧起來會很麻煩。
爲師只有立刻帶你返回青雲仙宗登記仙籙,讓你成爲爲師的親傳弟子,如此再鬧起來,纔會好上許多。”
“王仙薷是郭辰子的師父嗎?”
“是...你不必管他。爲師會保護你的。”
說罷,嬴鳳仙緊緊握着白山的手,牽着他騰雲而去,直奔穹蒼。
其實,她並不慫王仙薷,她爲的是迫不及待地把這寶貝徒弟收入門中,如此一顆芳心才能安下。
白山則是有些無語。
他也沒料到峰迴路轉到這地步。
同時,他看了看嬴鳳仙的側臉,只見師父粉腮如雪,柔膩水滑,但眸光堅毅,顯然是要幫他強行出頭了。
他心中暗生感動,本來嬴鳳仙肯幫他他就已經很感謝了,卻沒想到嬴鳳仙居然爲了他中斷了瓶頸的突破,而這只是爲了能夠讓他早日入得仙籙...
白山輕聲道:“多謝師尊。”
嬴鳳仙心中暗喜,卻強壓着喜意,輕聲道:“山兒,你要永遠記住,爲師是你的師父,爲師會好好保護你的。
只是...修仙之人需得學會藏拙。
今日你拿給師父看的符籙,還有你修行天賦這些,統統都不要對外人說,否則可能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修道,本就是平平淡淡之事,若是天天打鬧,便是再強的天賦也會被消磨殆盡了。”
這個話,白山是很認可的,他點了點頭,道:“謝師尊提點。”
嬴鳳仙狂喜。
這麼妖孽的弟子居然真的聽了她的話。
其實,她心裡早就樂開了花,她這是擔心白山被別人搶走啊。
她就好像是得了個閃閃發光的寶貝,首先得用手捂住這寶貝的光,讓別人瞧不見才行。
嬴鳳仙是聽聞過那種恐怖無比的天才的,不過那都是別的宗門,別人家的天才。
可風水輪流轉,今年天才落我家。
她雖是努力地板着臉,不暴露出心底真實的想法,可卻是開心無比,便是宛如要攀上高峰一般。
這種感覺已經許多年沒有過了。
她輕輕夾了夾雙腿,原本冰冷的薄脣上也掛上了笑意,這感覺讓她回憶起很多很多年前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那時候她第一次得了師父賜予的飛劍,開心的不得了,天天抱着劍睡...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都沒有了。
旋即,她拉着白山的手,破開層雲,雙雙高起,可在即將到達星河時,忽地一拐,拐入了深深雲層,然後便是一路茫茫地通行,沒多久,兩人又從這雲層裡鑽了出來。
而展現在白山眼前的則是萬萬千千懸着的獨立的仙山、滄海以及一些看不清晰的地形...
仙雲繚繞,靈霧成泉潺潺流過,泉邊無根花開,仙果隨風落在泉水裡,飄遠無人問,這裡便是普通的空間竟都是三階靈氣之地。
“這是仙界?”白山看着四周,有些土包子進城的感覺。
嬴鳳仙道:“是。”
“仙界原來就是在天上嗎?”
“不是。”
白山:???
嬴鳳仙一邊繼續馭雲急飛,一邊解釋道:“天,高九重。
這九重,就是星河,在人間仰望到的星空就是星河。
星河無限,若是靠飛的,那怕是飛到壽元的盡頭也飛不到底,而即便真有無限壽元,卻也未必能夠成功,因爲在這漫天星辰的宇宙裡,迷失方向實在是太過正常,就好似漁夫會在大海上迷路一般...
而仙界卻不在這九重天之中,而在這九重天之上。”
白山愣了下:“可是,我們才就飛了一會兒就到這裡了...”
嬴鳳仙道:“因爲我們是從天門進來的,我們不需要經過星河,就可以直接抵達星河之後的仙界。
等你入了仙籙,你也能從天門走。”
白山聞言,真對這入仙籙產生了好奇。
這天門難不成是個超級蟲洞?一下子就通到了宇宙的盡頭?
而仙籙就是蟲洞通行證?
但這個世界和他前世的世界並不相同,他也就胡亂想想,也不作數。
兩人踏風行雲,往着一處西邊的懸浮仙山而去。
那仙山看着很近,可真的飛起來,卻發現遠的厲害...
就好像天上的星星看起來很近,可事實卻很遠一樣。
許久後...
嬴鳳仙柔聲道:“山兒,青雲仙宗就要到了,到了仙宗你莫要說話,一切都由爲師來。”
白山點點頭。
嬴鳳仙俏臉玉琢,瞳孔冰冷,可若細看,卻又能見其中仿是壓着一團迫不及待的火焰。
她要趕緊趕到仙宗,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這絕世妖孽的弟子給收下。
至於王仙薷,見鬼去吧,就算和他鬧的徹底決裂,也無妨。
...
...
很快,兩人落在了一座懸浮的仙山上。
仙山浩渺,無邊無際,宛如不見盡頭的汪洋,遠比從外看的要大得多的多。
其間,靈霧蒸騰,空靈飄渺,置身其中,仿是身心都得了洗滌和淨化,而隱約之間又可見亭臺樓閣,恍如國手妙手偶得的幾點勾勒,寫意地點綴在這山山水水、虛流空瀑、雲端浮嶼之間。
極目遠眺,更可見遠處偶有一兩道流光閃過,顯是御劍飛行的修士,除此之外,白山還看到有身影坐在大葫蘆上,再遠處...隱約還有空船起落。
他如土包子第一次進城般左看右看。
嬴鳳仙毫不放手,毫不減速,一路拉着白山的手急匆匆地感到了一處浮嶼上,然後進入了個仙舍之中。
仙舍裡,一名素衣仙袍的仙女恭敬道:“三師叔。”
嬴鳳仙道:“我來爲我弟子入仙籙,速速帶我們前去。”
仙女好奇地看了一眼嬴鳳仙身側的男子,道:“三師叔,這位就是您在人間收的那位天才弟子嗎?”
嬴鳳仙不想和她聊天才的事,這等內門弟子懂什麼是天才?
她又道了聲:“速請仙籙!”
仙女不敢得罪,急忙應了聲,然後領着兩人來到一扇璨麗生光的青銅色巨門前。
巨門打開了,內裡流光溢彩。
三人踏過一道空橋,走到盡頭,卻看到虛空裡浮着一張巨大的玉簡般的冊子。
但這巨大冊子籠在迷霧裡,看不清其中寫了什麼。
仙女捧來一支筆。
嬴鳳仙微微閉目,然後手指點在筆尖,頓時筆尖亮了起來,繼而,她拉着白山騰雲而起,一步一踏雲,轉瞬到了玉冊面前。
她擡手一筆,揮去迷霧。
白山這才見到冊子的真容。
冊子上書寫了不少名字,好像族譜一般,從上而下。
只不過,他只能看到中間一層,因爲嬴鳳仙的名字就在中間一層。
再往上則是刺目的金光,難以看到。
嬴鳳仙把筆交給白山,指了指一處她名字下的一處空地,道:“在這兒寫下你的名字,今後你就是爲師的親傳弟子了,而但凡分到此處的香火,你也可得到一份兒。”
說罷,她就緊張地看着白山,直到白山的名字在青雲仙宗的仙籙上亮了起來,她才舒了口氣,然後拉着白山便離去了。
離去前,卻聽得那領路仙女詫異道:“郭師兄和蘇師姐的名字怎麼都暗了?”
嬴鳳仙愕然地看了一眼白山,白山無辜地看着她。
嬴鳳仙道:“你且安心回宋府,這邊的事自有爲師來處理”
說罷,她又傳授了白山如何登入仙界,開啓仙門的方式,同時也要走了郭辰子的芥子袋以及所有法器。
同門相殘,若是殺了對方還能獲取對方的芥子袋,那青雲仙宗就會亂套,所以芥子袋得歸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作爲補償,嬴鳳仙給了白山足足10箇中品靈石,以及額外一件極品法袍。
這法袍雖然只有一階,可其上卻極其精妙地附了三個陣法,提供了三種臨時性的法術力量。
其一,如意:大小、款式、厚薄、色澤如意,隨心而變。
其二,不染:水火不侵,刀槍不入,不染塵埃、污穢,若染可自行清潔。
其三,小空遁術:消耗靈氣,在百丈距離之內,可一念遁至。
...
...
三個月後。
月心小築。
秘地書井...
“咔咔咔”的聲響裡,機關臺逐漸升高。
白山走出書井,也顧不得整理方纔所得,便乘雲而去,入了京城後,俯瞰大地,待到看到個反着光芒的湖水後,便是縱雲落下。
這湖名爲鏡湖,其上有教坊司的畫舫。
教坊司,是皇朝設立,其中多有樂師,女樂,來源則是朝廷罪臣或是江湖罪人的年輕女眷。
家裡的男人犯了事,而女子連帶受罰,流放太過可惜,斬首太過嚴重,便納入了教坊司,一來是迎賓大宴,二來是盛事歌舞,三來則是官方勾欄...用以滿足雄性的惡欲。
此時,管竹絲絃,靡靡之音正從這些畫舫裡傳來,但男女歡愉之聲卻是沒有的,天未近晚,白日宣樂終歸不合禮數,若是傳出去,會落得個急色的名兒而遭人嘲笑...
白山看了看,落在一艘畫舫上。
船身微微蕩了蕩,錦繡的船簾被微微掀開,一隻纖纖玉臂探了出來,可卻又被拉了回去...
緊接着,一個男人的聲音傳出:“哪位光臨?”
白山聽出是魏初的聲音,便淡淡道了聲:“是我。”
船艙裡愣了下...
但旋即,又傳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妹夫,你可真是個守信之人,說好今天來找我,還真就來了...
平時你神龍見首不見尾,也不知道在哪兒...嗝...”
這聲音是宋冷陽的,“妹夫,等我一下,我...我馬上就好。”
緊接着,屋裡卻是傳來女子歡笑的聲音,也不知曾是哪家的女眷,如今卻是適應了這風花雪月的場,而在嘻嘻笑着,陪着別的男人玩樂雲雨。
白山也不入艙,只是一襲玄袍,站在畫舫的船首,望着水天一色。
而他則好似這畫卷之中一點出塵的水墨人兒,獨望煙雲,靜看繁華。
船艙裡...
魏初則是有些沉默,甚至可以說臉色有些不太好。
白山的出現勾起了他的一些回憶。
一年之前,他曾在冰火國對白山說過一些諸如“要請你來教坊司”之類的話。
當時,他看似豁達,其實卻是抱着壞心思的。
他是想着把白山給帶入教坊司了,再無意間讓宋幽寧知曉此事。
他是瞭解宋幽寧的,也知道宋幽寧看起來好像很隨意,可真要是知道她的相公和這勾欄裡的女人有染了,定然會氣憤異常...
那時候,他就又可以趁虛而入,然後憑藉手段看看有沒有機會把這位曾經的暗戀對象給騙到牀榻上,哪怕無法結成連理,也需得在溫香軟被裡簇擁着滾上幾滾,以泄掉心中的渴慕。
可是回來之後,他就沒見到白山,也不曾有機會...
再後來,不知怎麼的,他聽說白山居然已經入了萬象境,而且還被鳳仙仙子收爲了弟子,一舉變成了青雲宗的小師祖。
這一年裡,他憑藉努力,距離萬象境就一步之遙了,這等天賦也是很厲害了...可是,比起白山卻還是差了許多。
再後來,他又聽說白山居然已經入了青雲仙宗的仙籙,而且還被鳳仙仙子收爲了親傳弟子。
這一下,他所有的念頭都沒了,也不敢再去打宋幽寧的主意了,只能偶爾在教坊司裡尋些與宋幽寧背影相似的女子調戲玩耍。
白山...
那個兩年前來到京城的泥腿子,已經成了他心底的魔。
擋在他面前,讓他無法超越,讓他只要想到...就會生出一種強烈的無力感。
世上爲何會有如此妖孽?
這妖孽又爲何不是我!
魏初心底隱約有些憤恨。
而就在這時,宋冷陽卻已經起了身,醉醺醺地拍了拍魏初的肩膀,道:“魏公子,我妹夫還在等我,我...我先走一步...”
說着,他就掀簾而出。
出船艙的時候,他那醉醺醺的眼睛忽地變得清明起來。
白山招來一片雲,載着二舅子騰空飛去,出了京城,停在一座孤崖上,隨後轉身來到一處崖壁的山洞前,挪開石頭,顯出裡面的六罈子美酒。
宋冷陽搬着美酒,來到崖邊。
兩人端坐孤石之上,卻是不曾多言。
忽地,宋冷陽擡手拍開六罈美酒的封泥,抓了兩壇遞給白山,又抓了兩壇放在左側...
左爲東方。
他一言不發,抓起美酒就和白山碰了下,然後仰頭暢飲。
待到喝完一罈,他又抓起左邊那滿滿的酒水傾倒而下。
乾燥的崖石上頓時全是酒水,酒水流淌着,散發出甘醇的氣息,又有些往懸崖的雲煙裡落去。
宋冷陽倒完一罈,又倒第二壇,口中用一種低沉悲壯的聲音輕輕吼着:“魂兮~~~歸來~~~”
...
...
數日後。
深夜。
宋小娘子疲憊地入了睡,白天時候她繼續練着鍛體功法,這持久的鍛鍊讓她身體的流線更加順滑了,可是...她卻怎麼都無法達到武道二境的巔峰。
晚上,她又纏着仙人相公好好兒行了一番夫妻事,才心滿意足地入了睡。
白山則是從牀榻上起身,輕聲出門,走到湖邊,開始整理和覆盤自身現在的狀態:
...
首先是之前繳獲的芥子袋。
在紀野王的芥子袋裡,他發現了不少金銀珠寶,兩塊完整的石靈鐵,180顆下品靈石,三張寫着“冰”字的符籙,以及一本法術書【符字初解:冰】。
金銀珠寶,他都給了妙妙姐。
而180顆下品靈石、以及兩塊完整的石靈鐵則是留在了身邊。
至於【符字初解:冰】,他則是無法修煉,這和他修行的【猛虎嘯夜篇】以及【極陽章】衝突。
...
在蘇雲衣的芥子袋裡,他發現了8顆中品靈石,100顆下品靈石,2個一階法器,10張一階符籙,其餘還有些他連辨認都做不到的草藥。
不過除了靈石之外,蘇雲衣的法器,符籙,草藥他通通不會去動用。
...
其次是在月心小築的功法。
他花費三顆中品靈石,以及剩餘的60壇靈泉仙釀,修復並修行了兩門法術殘本。
【上古小藏氣術(1級法術),圓滿;作用:藏氣;藏氣加深】
【上古小封印術(1級法術,圓滿:作用:封印;封印加強】
藏氣:將體內的部分力量藏起,而另別人無法窺視你的真實實力。
藏氣加深:能更有效地藏住氣息。
封印:當敵人處於虛弱狀態時,可被你封印,從而無法恢復力量。除非以遠強於你的力量破解,否則封印會一直持續,持續時間最多三十年。
封印加強:封印時間增幅額外的百分之二十。
這兩門法術都是中規中矩、無法通過意境感悟而產生變化的法術,更算不上戰鬥法術。
可隨即讓白山感到意外的是,【上古小藏氣術】、【上古小封印術】、【吞靈訣】聚集在一起,讓他產生了某種奇怪的感悟,在花費了八十四天的時間後,他領悟出了一個奇異的獨立的法門——【無靈】。
【無靈】:將體內的某處力量“去靈氣化”,變得徹底無法被察覺,在重新恢復“靈氣化”後,將從周圍暴虐地虐奪靈氣,被掠奪靈氣的物將被沙化。
毫無疑問...
無靈的存在幾乎匯聚了這一門功法、兩門法術的所有優點。
若說“隱藏”還能被探查,“沒有了”就絕不可能被查到了。
而“吞噬”也被“暴虐地掠奪”取代了,顯然“吸收靈氣速度”更快了。
除此之外,“無靈”之中似乎也存在着“封印”的效果,只不過這個“封印”針對的是自己。
白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發生這種異變。
但稍作類比,他就明白了。
既然【開天經】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經構成,那麼其他功法的組合也可能會產生奇特的效果...
只不過,卻是需要運氣,而且還需要全部修至圓滿吧。
諸多念頭閃過,白山從思緒裡走了出來。
他眺望着月光下的碧雲湖,又仰頭看着天空:
“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也不知道仙界那邊怎麼樣了...”
“師父說幫我擺平這件事,可到現在她都沒有回來。”
“仙神...到底是什麼?”
“我入了仙籙,可卻一點開心都沒有...就好像是成爲了俯瞰無窮亡魂、高高在上的諸多身影之一。”
冰火國那十多萬人被煉成大丹,林赤戰死,葉青自殺,二舅子擡壇撒酒,那一聲低沉豪邁的“魂兮,歸來”...
白山微微垂下了頭。
他感到心底那靜謐的火焰在升騰。
升騰的火焰,隱約間化出一個模糊的九頭魔虎模樣。
他愣了下,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契機,一個畫出九靈元虎神髓的契機。
也許過一會兒,他的念頭就會改變,就會只是作爲一個旁觀者去看待、去感慨這悲劇...
可若是他作爲旁觀者了,那麼他就永遠畫不出九靈元虎的神髓,而下次遇到這契機的機會還不知在什麼時候了。
一瞬間,白山有了決斷。
他決定讓那靜謐的火焰繼續燃燒。
因爲,他不會放過這契機的達成。
只要達成了這契機,最後一步就是在冰天雪地裡喝下煮沸的豔陽魔虎之血,就可以達到這僞造的【極陽章】第九重了。
那麼,他就擁有了選擇權。
白山緩緩閉上眼,感受着那從未見面的林赤死前的悲壯,那十多萬人被燒煉時的痛苦,葉青自殺時候的絕望...
火焰,越來越濃烈,暴戾且悲壯,好像有燕趙悲歌之士在夕陽裡鑄劍而立,黃昏如血,每一點血都在燃燒,在憤怒。
空氣裡,有那些無辜的怨魂爬疊成牆,發出嘶吼和咆哮。
而這一切,都越發地在使得九頭魔虎的模樣更加清晰。
白山只覺胸膛要爆炸了,裡面有火焰,有太陽,有毀滅一切的意志。
他快速來到一處寂靜無人的廂房裡,從芥子袋裡取出了九頭魔虎古像,又取出了筆墨紙硯,然後研墨,擡筆,沾染了此刻那蘊於心底的憤怒與怨氣,開始作畫。
小屋裡,黑漆漆的,只有詭異的古像靜靜立着,只有男子持筆,沙沙作畫。
小屋外,星河流淌。
...
...
而星河之外...
青雲仙宗所在的仙山上。
六道身影正對峙着。
其中左側的一道身影裹着盛裝重瓣般的法裙,風吹起,裙裾重重,似乎鳳仙花開,豔麗的像女子纖纖素指指甲上的紅。
嬴鳳仙俏臉冷媚,雙瞳裡飛着大雪,正嚴厲地看着對面。
而她身側,則有兩個身穿法袍的仙人,一男一女。
她對面是三個穿着法袍的仙人,兩男一女。
青雲仙宗的第三代弟子雖有不少,但真正能夠當得門面的卻只有十二人。
這十二人又是各自拜了不同的師父。
其中,嬴鳳仙排行第三,和二師兄,小師妹是拜在了一仙門下。
而郭辰子的師父王仙薷,則和大師兄,七師姐拜在另一仙門下。
嬴鳳仙爲了保白山,是真的煞費苦心,不僅瓶頸不去突破了,更是去找了同出一門的二師兄,小師妹商量。
二師兄,小師妹自然是信嬴鳳仙的,兩人聽到嬴鳳仙居然收到了這種妖孽,也是開心無比...
這不僅是什麼“後繼有人”,而是會擁有許許多多的實質性好處。
三人一商議,都決定要保白山。
然後三人去找王仙薷。
王仙薷知道郭辰子死後,正要調查,卻忽地被三人攔路了。
嬴鳳仙就把事情直說了,總之就是你徒弟先欺負我徒弟,被反殺了怪不得人,你徒弟的芥子袋可以還給你,但這事兒就算了。
王仙薷哪肯答應,郭辰子是他手裡年輕一代最傑出的弟子,這纔剛收了沒多少年就死了,他咽不下這口氣,於是找了與他同門的七師姐,大師兄。
之後又經歷了種種拉扯...
此時,便是形成了這六人直接掀桌子,面對面的場景。
忽地,虛空裡傳來一道嚴厲的聲音。
“你們六人,是要把青雲仙宗給翻個底朝天嗎?”
旋即又是一道蒼老聲音傳來。
“究竟所爲何事,竟是三個月了還沒理清楚,說說吧。”
六人愣了下,急忙對着虛空行禮。
虛空,有兩道雲影形成的巨大人形輪廓,恐怖的壓迫力垂天而下,覆籠六人...
這正是嬴鳳仙的師父玄雲君,以及王仙薷的師父影山老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