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可!”
身着紵絲緋袍,以玉帶繫腰的戶部尚書夏原吉毅然出列,慷慨而言。
“國家方經戰亂,民生凋敝,正是與民生息的時候,賑災、重建、收納流民,處處都要花錢。大明十三布政使司,一年歲入不過一千五百萬石,如今陛下撥出整整一百萬石賞賜諸藩,戶部沒有這個錢!”
夏原吉昂着腦袋,已經做好面對朱棣龍顏大怒的準備。
但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朱棣的表情非常平靜,並沒有因爲他的直言進諫而生氣,也不是那種隱藏着殺意的平靜。
“夏尚書忠貞體國,賜麒麟服一領,銀幣十枚。”
夏原吉率先趟了雷,衆多文臣看到皇帝並沒有震怒,於是紛紛上奏。
其中無非就是國家財政吃緊,祖宗成法不可廢等等說辭。
朱棣耐心地聽完後,示意大臣們坐下,說道:“朕知道夏尚書的擔憂,但此事卻不得不更改太祖舊制,至於爲何,諸位不妨一看。”
隨後,便有宦官在宴席中的空地上,鋪上了一張棋盤狀的碩大地毯。
而衣袂翩躚的宮女們,則捧着一盒盒棋子,將其有規律的放在地毯上。
當第一個格子放了一枚棋子時,衆臣不以爲意。
而隨着棋子越放越多,終究有聰明人意識到了,朱棣爲什麼會說出這番話。
先是最擅長術數之道的戶部尚書夏原吉,然後是楊榮,楊士奇,解縉......
衆臣開始交頭接耳,明白的人恍然大悟了起來,不明白的則是在一旁抓耳撓腮,竭盡探聽。
朱棣微微示意,“黑衣宰相”道衍站起身來給衆臣解釋。
“......如不更改太祖舊制,大明宗室在第九代,將繁衍數十萬上百萬人,到時候,國家要花的錢,可就不止一百萬石了!”
衆臣鴉雀無聲,一片震驚!
諸藩更是對日後子孫極有可能因爲國家財政無法負擔,而自身又沒有謀生能力,最終落得衣食無着的慘狀,頗爲心悸。
朱棣滿意地看着這些被震驚的大臣們。
想當初,他可是同樣這麼被姜星火震驚的。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也該輪到你們了。
朱棣的目光,落到了戶部尚書夏原吉身上,夏原吉忽然覺得,皇帝似乎就在等他......反對?
夏原吉硬着頭皮說道:“陛下有陛下的道理,可這畢竟是大明日後的事情,現在國家是掏不出這個錢的。”
朱棣似乎就在等他這句話。
聞言,朱棣微微一笑。
“國家有困難,朕是知道的,不過老二還提出了一個思路,能改善國家財政的困境,朕也覺得可行,諸位不妨再聽聽。”
當聽到永樂帝打算放開海禁,由皇帝、宗室、勳貴,一起出錢下西洋進行海外貿易的時候,在場的諸藩和勳貴武臣,頓時沸騰了起來。
武將之首的燕軍宿將,年逾花甲的邱福站了出來,率先支持。
“臣淇國公丘福,願獻兩萬石!”
曹國公李景隆地位尷尬,此時也不甘落後,這位英俊瀟灑的中年帥哥,一出手就是震驚全場。
“臣曹國公李景隆,願獻白銀兩萬五千兩!”
就是一直在默默傾聽的大皇子朱高熾聽聞,都不由地咂舌。
一兩白銀能買兩石多米,曹國公是真有錢啊。
“臣弟周王朱橚,願獻白銀三萬兩!”
幾乎是短短一盞茶的時間,
在場的宗室勳貴,就湊出了高達二百餘萬石的海洋貿易啓動資金。
衆籌下西洋了屬於是。
“夏尚書,如何?戶部先替朕把今年的‘年終賞賜包’發下去,這個錢算是朕替宗室向戶部借的,朕三年之內,就能徹底解決國家的財政困難!”
隨着夏原吉的應允,朱棣達成了他的所有目的。
逼迫諸藩獻還三護衛兵馬,重立宗室供養制度,許諾“年終賞賜包”,籌集下西洋啓動資金。
朱棣看着眼前的場景,再回想起姜星火所說的話,根本就是一點都不差。
朱棣再次深深歎服。
姜星火,天下奇才也!
............
中秋大宴,可謂是主賓盡歡。
喝的醉醺醺的大皇子朱高熾,被幾名貼身宦官架着擡進馬車,送回了王府。
回到王府,楊士奇、楊榮、解縉,這三個一同迎附朱棣進南京,一同成爲大皇子朱高熾支持者,一同被選入文淵閣的才子,早已等候在內廳。
朱高熾洗了把臉後坐在了主位,眸中清亮,毫無醉意可言。
而就在楊士奇打算親手去關門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卻忽地竄了進來。
“兒,且去你母妃那裡。”
朱高熾看着氣喘吁吁的朱瞻基,和藹地吩咐道。
“兒子有要事稟報!嘔......”
解縉看着眼前的小孩有些想發笑,皇長孫能有什麼要事,宴會上糕點沒吃夠?
而楊榮回想起宴會上皇長孫一直在皇后懷中埋頭乾飯,不斷地吃糕點的場景,卻忽然蹙起眉來。
“父親,兒子聽到三叔親口跟皇爺爺說,二叔在詔獄裡,跟‘姜星火’吃月餅。”
“皇爺爺還問,‘姜星火’怎麼樣了,有沒有吃上月餅。”
衆人一臉茫然,誰都不知道,姜星火是誰。
而朱高熾則深深地看了年幼的兒子一眼, 費力地挪動肥胖的身軀,甚至彎下腰,撫摸着兒子的腦袋。
“你剛纔一直在皇奶奶懷裡吃糕點,是不是想替父親聽到更多的消息?”
“兒,這些事,父親希望你不要參與,好嗎?”
“嘔......”朱瞻基一邊乾嘔,卻一邊堅定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此言一出,楊士奇、楊榮、解縉,不由地肅然起敬。
朱高熾親手把兒子抱了出去,交給侍女,隨後返回內廳。
解縉也把他昨日在大天界寺的見聞說了一番,不僅說了朱棣提出的削藩後遺症和他的委婉勸諫,當他說自己在離開大天界寺時,看到紀綱從詔獄方向匆匆趕來時,幾人都沉默了。
“殿下,二皇子決不會有如此智慧,臣原以爲是道衍大師借二皇子之口說出的。”
“這份奏摺,根本就不是二皇子的主意!”
“還好殿下並未發言,否則,恐怕此計一出,殿下的威望就會被打擊。”
朱高熾苦澀一笑,他揉了揉自己胖胖的臉龐,無奈地說道。
“看來老二確實在詔獄中得了高人指點......你們可能不知道,除了如何削藩,父皇還給我留了兩個問題,這兩個問題,恐怕就是詔獄中那位高人留下的。”
聽完姜星火留下的兩個問題後,楊士奇和楊榮、解縉,同時陷入了沉思。
良久,一直沒有說話的楊榮感嘆一聲。
“能提出這種問題,並且似乎早有結論,這個名叫‘姜星火’之人,恐怕已經學究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