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沼處在黑格山坡北北東方向,西方是莫拉山,森林的主河之一梅齊爾河就從中穿過。這裡地勢低,四面多石山,水分常年不失。由此經年累月,積聚愈多而成大藪澤。僅據前人記載,此地就有至少八千年往上的歷史。而再往前的時代並不可考,或許以前並不是沼澤吧。不過至少從那時起,這片地方便已水國連天了。
水草淤積導致的沼澤興起,讓原來在此生長的絕大部分優勢種不得不面臨離開這裡尋找新的棲息地,或是在此地消亡,抑或改變自己適應環境的幾個選擇。這一選擇過程必定是漫長、痛苦而非一朝一夕的。曾經的巨杉、線蕨等植物漸漸消亡不見蹤影,狐、山貓等毛皮野獸遠遁而去,取而代之的是諸如泥蘚、水鬆、河狸、水鳥涉禽之類的角色。此類生物的活躍也代表着現代意義上的灰沼徹底成型了。
沼澤一旦形成,勢必讓灰沼變爲一道難以逾越的天險。若是旅人想要通過,則一定要解決掉種種問題。
比如說,灰沼內部處處都可能隱藏着肉眼難察的陷坑,旅人一不小心踏入,必將被其牢牢吸住難以逃離。如果此時踏入者感到驚慌,掙扎得很,則又會加快這一進程,如同被獵物刺激得興奮的獵食者:到了嘴的獵物越是掙扎痛苦便越是興奮,死死咬住,絕不鬆口。
就算旅行者小心翼翼,把注意力緊緊放在腳下,也遠遠不夠。灰沼內路況複雜,因爲是森林演變而成的沼澤,喬木仍然衆多,且縱橫交錯的水網,隔一個坡就現一道潭的情況比比皆是。前行的人要是不做準備,往往是要落得一個前進六尺便如履新天地般,全然搞不清楚方位道路的下場的。
更不必說鋪天蓋地,密密麻麻的蟲蠅了。這些玩意兒裡不少是以吸血、寄生大型動物爲生的。貿貿然闖進去,怕是隻能完整人進去,皮包骨出來了。
再說回來,幾個青年自早晨起便是馬不停蹄地向西北方趕路。也該誇耀他們一句的,不憑着這股辛苦勁,也要看他們僅用四個時辰就趕到了近三十里的黑格山坡上,正欲進入灰沼外圍的速度。
但這可苦了隊伍裡年齡最小的繆蘇。
她一要比同伴小,二又不是奇洛嘉的血統,體質並比不上星曄茵藍這種土生土長的奇洛嘉人,體力這一項就要遠遠差於同伴們。在森林裡的這種複雜情況下,短時急行軍對其他四個人來說可能算不上太重的負擔,可放在繆蘇身上,就太是強求了。
可以這麼說,如果將除開繆蘇外的幾人比作綜合型人才,可以適應大部分的任務要求,不管是體力還是智力方面的話,那繆蘇就可以比作智力研究特化型的人才。在儀式,咒法,材料等方面的認知和應用上,她可以有着變態的、怪物般的天賦和能力,絕大多數的所有相關問題皆不在其話下。但長途行進、搏擊、稍重型武器運用等體力要求較高的項目,繆蘇她就是個瞎了眼的矮腳虎,什麼也做不了。
所以爲了抓緊時間趕路又不至於因爲繆蘇個人的困難而去放慢速度耽誤時間,星曄與茵藍、道齊齊三人便緊緊跟在繆蘇身邊,以便在繆蘇體力不濟,難以跟上大家的腳步時攙扶甚至背起她繼續趕路。當然這不包括陀妥,他身高不夠,太矮了,沒辦法參與其中,如果讓他來扶着繆蘇,某種程度上也是個不錯的笑話。他們
這種行進方式在考試之前就已定下,爲了拿取高分,他們不得不這麼做。在什麼都慢別人一步時,保障自己的速度纔是王道。
而繆蘇本人也知道自己會拖累隊友,所以絕不向同伴們抱怨,去幹擾他們的判斷。自己呢,不到真的實在跟不上了,也會咬着牙努力跟上。還好,森林急行軍不是賽跑,不用你跑很快,這給了繆蘇跟上隊友們的可能。
這時到了山坡上,領頭的陀妥看到灰沼近在眼前,而時間也遠遠未到正午,看天色,正是隅中時刻,便向同伴們建議。
“歇歇吧,我們比計劃時間到的要早,現在就不急着進去了。讓繆蘇緩緩,我們也調整下狀態,等下進灰沼有的是麻煩要處理。”說着,找了個地方席地坐下,背後一棵老鬆硬起脖頸爲他遮下了太陽。
“嗯,也好,那就先就地休整吧。齊齊,你手上的地圖呢?給我看看,我再確認一下路線問題。星曄你就陪着繆蘇好了,她現在實在是被累得不輕。”繆蘇瞅了眼近在腳下的大沼澤,對陀妥的提議點點頭。她希望能儘量做好準備,以萬全姿態跨越腳下兇險的茫茫澤國。此時多留一分力,彼時或許就能增加事情成功的機率。
剩下幾個人聽到了,便紛紛做自己的事去了。
星曄跑到一邊,滿臉關心,眼裡盡是心疼地湊到找到個平緩大石歇息的繆蘇邊上。不過他完全被嫌棄了:繆蘇瞧見他朝自己這邊過來,連忙擺擺手衝他喊,讓他離開。說是不用管她,她自己呆着歇歇就好了,完全不用他瞎操心,催促他趕緊休息休息。星曄呢,聽到自己妹妹這話,整個人像是放了氣的皮球,懨懨遠離了大家,向山坡下走去。整個人的儀態和被雷劈到了似的,不過就是太誇張了,一點也惹不來人關心。四個人對此也早就習慣,不去管他。
道齊齊低下頭,把揹着的大包放下,接着從他的包裡拿出一張黃皮紙來。這張紙被疊了幾疊,由他遞到身旁的茵藍手上。而她之所以去找道齊齊要,是因爲團隊裡的大多瑣碎雜物皆交由他攜帶。道齊齊力氣、耐力最好,在隊伍裡也不是過於依賴武器或道具的人,這項工作交給他是正合適的。
過了一刻時,茵藍已結合着山坡上隱約望見沼澤幾個重要的標識點,重又檢查了一遍路線和隨身攜帶的驅蟲藥劑。忽地隱約看見原本向山下遠去的星曄正狂奔回來,瘋狂向大家搖頭晃腦,揮手大喊,只不過距離稍遠,聽和看都不大清楚。她正欲扭頭詢問視力耳力都是極佳的陀妥下頭的星曄在幹些什麼,又是發現,本悠閒靠坐在松樹下的陀妥騰地一下起身,匆忙拉起離他不遠休息的繆蘇向遠離星曄的方向狂奔。茵藍一臉詫異,正待開口,就聽到陀妥大聲傳過來的聲音:“把東西背起來快跑,別猶豫,這小子惹到一窩鐵皮蟒了!”
她瞬間就明白了原因,當機立斷,和同樣反應過來的道齊齊背上剛整理好的揹包,拔腿就跑,絲毫不去管後面的星曄如何如何。
換到另外這邊,星曄也是叫苦不迭。他在得到了妹妹的拒絕,喪失掉照顧她的機會後一個人離開大家,本是想趁着精力體力還有大大的富餘,先行查看一下接下來的路哪裡好走些。沒承想一腳踩空,毀了正聚集下蛋的鐵皮蟒巢穴,讓它們辛辛苦苦產下的蛋變得稀碎。於是看到之前爲繁殖後代所做的一切就這樣被一個人類一腳付諸東流的鐵皮蟒們集體瘋狂了起來,它們一條跟着一條地鑽出圍築在水窪中的窩,一齊張開大嘴涌向一臉懵懵的星曄。
左腳踏進空洞的星曄暗歎一聲不好,當即旋身抽腿逃離。他知道,他這是惹上大麻煩了。要知道鐵皮蟒們的習性是在入冬前的十一十二月份羣聚在一起,進行大規模交配,之後進行冬眠減少活動,耐心等待,並與此同時,花費大量的養分在蛇腹中孕卵的。等來年的四五月份溫度回暖後,自冬眠中醒來的鐵皮蟒們大都會選擇在此時產蛋,孵育小鐵皮蟒。且順帶不得不提一句,鐵皮蟒的成蛋率極低,通常一大窩近百的鐵皮蟒只能產下二十好幾枚的蛇蛋,此時的鐵皮蟒們會處在特別注意蛋和幾個月不進食的極度飢餓的雙重狀態下。如果有動物膽敢靠近這樣的它們,甚至將它們心愛的蛋毀壞,瘋狂的大蟒們一定會對其窮追不捨直到將其碎屍萬段,無論天涯海角。
倒黴的星曄就是這個膽敢靠近的動物。
他邁開了腿,向着來時的方向飛速奔逃,希望能趁着鑽出的鐵皮蟒還不多時甩掉他們,進而在上山前就逃之夭夭。但天不遂人願,儘管他已盡力奔跑,身後的蟒蛇們卻循着味道,如同附骨之蠅蛆般緊追不捨。他上山時還特意回頭看了一眼,隨即便臉色蒼白,又咬咬牙再度提速:密密麻麻的長蟲扭動身體跟隨在他的腳步後。
此時,星曄目光所及之處已是現出了同伴們的身影,他便向其振臂高呼,想提醒同伴們快快逃離此地。他知道就算距離尚遠,好友陀妥也一定能知曉他現在所身處的狀況的。可他心裡還是焦躁,擔心陀妥發現的晚,來不及應對。只好咬咬牙,調換方向,向沼澤另一片區域行去。
只不過他沒發現,山坡上的同伴已經快速動身,而行動的方向正是他所要前往的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