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科隆芭氣喘吁吁,精疲力竭,說不出一句話。她把頭靠在哥哥的肩上,緊緊握住他的手。奧爾索雖然對輓歌的結尾部分非常不滿意,但他心裡很亂,以至一點兒也不想責備他的妹妹。科隆芭好像被她那種激動的情緒折磨得很痛苦;他默默地等着她逐漸平靜下來。這時忽然有人敲門,薩維麗婭驚慌失措地跑進來通報:省長先生來了!一聽到這句話,科隆芭立刻站了起來,彷彿很爲自己的軟弱而感到羞愧;她扶着一把椅子站着,椅子卻在她的手下抖個不住。

省長先說了幾句“不該這麼晚來打擾”等普通的客套話,然後又說爲科隆芭感到惋惜。他談到感情衝動有多麼危險,認爲唱輓歌的風俗已不合潮流,說輓歌女的才華只能使參加弔喪的人更加痛苦;接着又巧妙而婉轉地對輓歌最後一段的內容提出了批評,然後改變聲調說道:

“德拉?雷比亞先生,我受您的英國朋友的委託向您問好。內維爾小姐特別要向令妹致意,而且還託我帶一封信給您。”

“內維爾小姐有信?”奧爾索叫了起來。

“可惜我沒帶在身邊,但五分鐘之後您就可以拿到了。他的父親得了病,我們當時擔心他得了那種可怕的熱病。幸好現在沒事了,您可以親自得到證實,因爲我相信您不久就能和他見面了。”

“內維爾小姐一定很擔心吧?”

“還好,她是事後才知道有這種危險的。德拉?雷比亞先生,內維爾小姐和我談了好多有關您和令妹的事。”

奧爾索彎了彎腰。

“她對你們兄妹倆非常友好,她外表雖然優雅、隨便,內心卻非常理智。”

“她是個很可愛的人。”奧爾索說。

“我幾乎可以說是受了她的委託纔來這兒的,先生。我極不願意向您提起那件事,其實我比誰都清楚。既然巴里奇尼先生還是本鎮的鎮長,而我,是這個省的省長,我無需聲明,我對某些猜疑是非常重視的。據我所知,那些猜疑是有些冒失的人告訴您而被您駁斥的。我知道,憑您的地位和性格,大家料定您一定不會聽信這樣的猜測。”

“科隆芭,”奧爾索有些坐不住了,說道,“你一定很累了,去睡吧。”

科隆芭搖搖頭。她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火辣辣的目光正緊緊盯着省長。

“巴里奇尼先生,”省長繼續說道,“非常希望結束你們兩家的仇恨……就是說你們之間的敵視局面……我這方面,也非常樂意看到您和他建立起關係,你們雙方是應該互相尊重的。”

“先生,”奧爾索打斷他的話,聲音很激動,“我從來沒有指責過巴里奇尼律師是殺害我父親的兇手,但是他做的一件事,讓我永遠無法和他來往。他以某一個土匪的名義寫了一封恐嚇信,使人認爲,至少是這樣,這封信是我父親寫的;而這封信很可能是我父親喪命的間接原因。”

省長沉思片刻,接着說:“如果令尊大人當年與巴里奇尼先生打官司時,因爲脾氣暴躁相信了這件事,那還可以原諒;那麼,現在您就不應該這樣偏聽偏信了。您想啊,巴里奇尼僞造這封信有什麼好處?……我還沒對您說他的品格……您並不瞭解他,您對他早已有了成見……但您總不該懷疑一個熟知法律的人……”

“可是,先生,”奧爾索站起來說道,“請您想一想,您如果說這封信不是巴里奇尼先生的手筆,那就等於說是我父親寫的羅。先生,他的榮譽就是我的榮譽。”

省長先生繼續說道:“我比誰都更相信德拉?雷比亞上校是清白的……可是……現在寫這封信的人已經查出來了……”

“誰?”科隆芭向省長跨進一步,大聲問道。

“一個壞蛋,犯過好多案子……他的罪行,科西嘉人是不會原諒他的。他是個強盜,名叫托馬索?比昂奇,現在關在巴斯蒂亞監獄,他供認他是寫這封信的人。”

“我不認識這個人,”奧爾索說,“他這樣做爲了什麼目的?”

“他是本地人,”科隆芭說,“是以前我們家磨場主的兄弟,是個無賴,從不講真話,不能相信他。”

“您馬上就會知道他寫這封信會得到什麼好處。”省長繼續說道,“令妹剛纔說到的磨場主,我想他名叫狄奧多爾吧;他租用了上校的水力磨場,您父親和巴里奇尼先生打官司爭奪的便是這個磨場的水源。上校一貫爲人大方,從不想在這個磨場中撈取什麼好處。可是,托馬索以爲如果巴里奇尼先生獲得了這條河流的主權,他就要支付一大筆租金,因爲大家都知道巴里奇尼先生是很吝嗇的。總之,爲了哥哥的利益,托馬索僞造了這封土匪的信,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您知道在科西嘉家族的關係是非常密切的,它有時可以導致犯罪。您念一念這封代理總檢察長寫給我的信吧,它可以向您證實我剛纔說的話。”

奧爾索迅速地看了一下這封信,信上詳細記錄了托馬索的供詞。科隆芭站在哥哥的後面也同時看了一遍。

她看完之後便嚷道:“一個月以前,大家都知道我哥哥要回來了,奧蘭多奇奧?巴里奇尼那時去過一次巴斯蒂亞,他一定和托馬索見過面,並且買通了他,讓他說這番謊話。”

“小姐,”省長極不耐煩地說,“您總是用惡意的懷疑來解釋一切,這是尋求事實的方法嗎?先生,您,您是個頭腦冷靜的人。請您告訴我,您現在是怎麼想的?您也和小姐一樣認爲,以爲一個本來只犯了輕罪的人會那麼樂意替一個不認識的人承擔僞造文件罪嗎?”

奧爾索又看了一遍代理總檢察長的信,特別細心地掂量了每一個字的分量。因爲,自從他見了巴里奇尼律師之後,覺得自己已沒有前幾天那麼容易被說服了。最後,他卻不得不說他對這樣的解釋很滿意。

“可是,”科隆芭大聲叫起來,“托馬索?比昂奇是個狡猾的人,我敢肯定,他最後不會被判罪,或者很快便要越獄了。”

省長聳了聳肩,說道: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消息都告訴您了,先生,現在我告辭了,讓您好好想想。但願您的理智能使您清醒些,希望您的理智能比……令妹的猜疑更有力量。”

奧爾索爲科隆芭說了幾句道歉的話,然後反覆聲明眼下他的確相信託馬索是惟一的罪犯了。

省長站起來準備告辭,並說道:

“如果不是夜已經很深,我想請您和我一起去取內維爾小姐的信了……同時,您可以把我剛纔說的話告訴巴里奇尼先生,那麼一切都可以了結了。”

“奧爾索?德拉?雷比亞決不進巴里奇尼家的門!”科隆芭憤憤地叫道。

“看來小姐是家裡的當家人。”省長帶着嘲笑的口吻說。

“先生,”科隆芭口氣堅定地說,“您錯了,您不瞭解律師,他是個非常狡猾、非常奸詐的人,我懇求您不要讓奧爾索去做丟人現眼的事。”

“科隆芭!”奧爾索叫起來,“你太沖動,你已經失去理智了!”

“奧爾索!奧爾索!看在我給您的小盒子的份上,我請求您,聽我的話吧。在您和巴里奇尼家之間還有血債沒有清,您決不能到他們家去。”

“妹妹!”

“不,哥哥,您不能去,否則我就離開這個家,您再也別想見到我……奧爾索,可憐可憐我吧!”

說着她已跪倒在地上了。

省長說:“看到德拉?雷比亞小姐這樣沒有理智,我很遺憾。您一定會說服她的,我相信。”他把門開了一下,又站住了,好像在等奧爾索跟他一起走。

“現在我不能離開她,”奧爾索說,“明天,如果……”

“我一早就得走了。”省長說。

“至少,哥哥,請您等到明天早上吧。”科隆芭握着自己的雙手說道,“讓我去查一下父親的文件……您總不能拒絕我這麼做吧。”

“好吧!你今天晚上去查,查完以後,你可不能再拿這種荒謬的仇恨來糾纏我了……非常抱歉,省長先生……今天我也感到很累了……我們最好明天再說吧。”

“靜夜出主意。”省長說着退了出去,“我希望您明天不會再猶豫不定。”

“薩維麗婭!”科隆芭叫道,“拿個燈籠送省長先生過去,他有一封信讓你帶回來給哥哥。”

她又和薩維麗婭私下說了幾句。

“科隆芭,”等省長一走,奧爾索就對她說,“你真叫我受不了,你難道永遠不承認事實嗎?”

“您寬限我到明天,”她回答,“我時間不多了,但我還有希望。”

接着,她拿了一包鑰匙,跑到樓上的一個房間裡去了。只聽到她在那兒急急忙忙地打開一隻只抽屜,在德拉?雷比亞上校過去放重要文件的寫字檯裡翻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