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計劃

看着臉上懷着最後一絲希望的英姐兒,初夏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放緩了聲音道:"太太命我給四奶奶傳幾句話:嫁進周家就是周家婦,要懂得孝敬公婆,規勸丈夫。這次念你初犯,就罰你禁足一個月。若是以後再犯,就必請家法處置。"

英姐兒的臉隨着初夏的話語一點點地漲紅了,忍不住怒道:"我便是犯了天大的罪也沒有不許我三日回門的道理!公婆自然要孝敬,可我爹我娘生我養我,我要不孝敬他們,我就是狼心狗肺!"

喬嬤嬤在一邊着急地嚷道:"我的奶奶誒!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夫人說了,這門口守着的婆子,誰要敢放你出去,統統打三十板子,攆出去!你要再這麼鬧下去,我們這些人一個個都要跟着你吃掛落!"她剛纔被夫人叫了去好一通訓斥,說她沒辦好差事,英姐兒進了門卻一點兒規矩都不懂。她可真是覺得太憋悶了,怎麼攤上這麼一個半點人事都不懂的主兒。

週四郎的臀部還火辣辣地疼着,他聽見英姐兒如此口不擇言,也忍不住勸道:"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從小到大,太太就從來沒有動過我一根指頭,今天連我只是給你求情都捱了打,你就不要再爲難別人了!"又見一屋子站的都是人,知道剛纔英姐兒說的話少不了要傳到太太耳朵裡,不免心裡又嘆了一口氣,這家真是亂了套了:"初夏姐姐,剛纔四奶奶說的話,你就當沒聽到吧!我記着你的好!你們都下去吧,剛纔的話,出了這個屋,誰也不許傳一句!"

衆人都點頭退了出去。英姐兒見狀把門關牢了,拿起那藥瓶,問道:"我給你上藥吧!"

週四郎聞言只覺腦子都要炸開了,英姐兒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他能讓她在自己屁股上擦藥嗎?!他低聲吼道:"你把藥給我!誰要你擦藥!"

英姐兒聞言突然明白過來,她剛纔也沒有想這藥要擦在哪裡。不由臉上一紅,羞怒道:"我也是好心!不要就不要,你吼什麼吼!"說着把藥給他重重地擱在手邊,拿起一旁的祭紅茶壺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才氣沖沖地去了淨房,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她還沒有一刻閒下來過。

英姐兒解決完內急,自己從一旁的水桶中舀了一瓢水洗了手,一擡頭,看見淨房裡有兩扇窗戶,她腦子裡一個念頭飛快地一閃,有些激動地判斷了一下方位,走到朝後院的窗前,推開一看,後院種滿了各種花木,高的桂花樹枝葉繁茂,矮的蘭花沿着小徑兩邊高高低低錯落有致,說不出的幽靜。難怪這院叫做蘭宮桂殿。有些蘭花綻放着,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一推窗,就一股清新至極的香氣飄了過來。那青灰色的院牆看上去和她差不多高,要翻過去倒是不難,難的是從另一側跳下去會不會摔得腿瘸。

英姐兒暗暗尋思:"要是有樹藤……"她猛地想起,自己來時擔心箱子路上被人偷了東西,左三道右三道地綁了麻繩……。英姐兒的眼睛亮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行:"我自己一個人跑回去也是不成的……。"想到還躺在牀上的週四郎,她想辦法都想盡了,要不然就不回去了,以後跟娘解釋,就說是因爲週四郎病了……。可一想到爹孃在家裡還不知道爲了她回門準備了多久,全村的人只怕也都想着瞧熱鬧,自己要是回不去,爹孃不知道多失望,一家子只怕真的會被村裡人笑一輩子!她一想到爹孃就覺得心裡又酸又痛,她實在不忍心讓他們失望擔心。

英姐兒回到屋裡,見週四郎已經翻過身來,想來是已經擦過藥了,她滿臉的堅定:"我,還是要回去!"

週四郎忍不住恥笑道:"你變個臭大姐飛出去嗎?"

英姐兒不理他,走到自己的箱子旁,從後面拿出那捆繩子:"我□□出去!今晚就走。你……如果能來,明天你找個藉口趕了車出門……我在城門外等你。如果到了巳時你還沒來,我就自己回去了。"

週四郎聞言震驚無比:"你才進門,以爲我們家跟你們家的小院似的,一邁腳就出去了?我們家大三進的院子,二門每天戌時二刻落鎖,你只怕連二門都出不去!"

英姐兒故意忽略掉週四郎話中的諷刺,低下了頭:"總要試一試!我很會認方向的,在山裡怎麼轉都迷不了路,晚上有星星,你們家再大,有靈臺山大?"

週四郎沉默了。他第一次有點兒佩服起這個柴火妞的倔強來。

誰家寒食歸寧女?笑語柔桑陌上來。歸寧本來應該是這樣美好的,可是……他看了看英姐兒手上的麻繩,心裡突然有些替她難過起來,覺得特別對不起她。他很想幫她……

"你……咱們再想想辦法吧!"週四郎轉過頭去,有些含混地說道。

英姐兒見他如此說,有些吃驚又有些感動,因爲他說"咱們!"她沒有說話,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週四郎爲了給自己媳婦求情被打的消息,還沒到中午,整個周府都知道了。上上下下,包括老太太,老太爺都遣了人來問,什麼天麻杜仲田七一包包地送過來,還有什麼雪白白的人蔘糕,金黃黃的燕窩酥,透明明的水晶餅。英姐兒見了直咋舌:"這麼一點點傷!你可真是太受寵了!"

週四郎瞧那些吃食都很精緻,自己卻沒有一點食慾,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就是咱們不能回去,我看也該備了回門禮送過去,給你家裡人說一聲。"英姐兒想的卻是不同,她既要□□,自然帶不得東西,若是遣人送東西回去,她只要想法子混上車就好辦了。這樣想着,壓住心裡的喜悅道:"還是相公最聰明!"又忙叫了香草吩咐道:"你跟初春姐姐說一聲,讓她帶你去找大奶奶,就說我明日回不了門,問她這回門禮還送不送了?會不會派人回去跟我家裡說一聲?如果有,就讓他們帶上你一起回去報個信兒。"

週四郎有些意外地瞧着她,英姐兒湊近他低聲道:"你瞧着好了,我一定能想出法子來混上那輛車的。還要多謝你!"

週四郎也微歪了頭,暗暗動起心思來。

不一會兒香草就回來了,還意外地帶來了大奶奶。大奶奶焦氏穿着一身百蝶穿花的綠色褙子,下面是黑色繡落花滿地縐紗裙,一進了門就問:"聽說四弟捱了板子,傷得重不重?我這才理好外面的事,過來瞧瞧,你大哥也擔心得不行。"

英姐兒從牀沿上站起來,有些拘謹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道:"大嫂好!"焦氏笑了一笑:"四弟妹趕緊坐下,一家子這麼客氣做什麼。明兒的事……以後找機會再回去好好解釋解釋也是一樣的。何必爲了這樣的事惹太太生氣呢!你放心,都安排好了。是我陪房家的兒子,當初接親就有他,叫七風的,辦事最妥當不過,明兒卯時出發。明兒香草就跟了他一起,禮品都是按照份例準備的。兩隻金豬,一對兒紅公雞,還有果品兩籃,點心兩匣,喜餅兩擔。我當年回門也是這些。"焦氏沒有說的是,這都是公中的份例,她回門帶的可不止這些。

英姐兒卻已經覺得很滿意,滿臉笑着謝過焦氏。週四郎卻指指那些才送來的點心道:"把這些也帶上吧,給他們嚐嚐鮮。"這些點心都是老太爺老太太平日裡享用的精緻好東西。英姐兒聞言歡喜地瞧過去,週四郎轉開眼神,焦氏看着心裡暗道:"明明看着那麼不般配,怎麼倒真是蜜裡調油的好!"免不了心裡豔羨,自己嫁過來這麼久了,跟大郎也就是個相敬如賓。焦氏事多,人情已經送到,也不多坐,寒暄了幾句便離開了。

英姐兒放下心裡的石頭,匆匆吃過午飯,便一心養足了精神,脫了衣裳上了牀,一覺睡到了交黑。

她醒來一看,週四郎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身,不見了。她心裡有些失望,但是飛快地收拾了替換的衣裳和添妝銀子,包成一個小包袱,又交代了香蘿:"吃過晚飯我就上牀歇了,你在門口守着,除了四爺,誰也不許進來。"

一切都很順利。她先找了棵靠牆的桂花樹,綁了繩子在樹上,又順着樹枝爬到了牆頭上,隨後把繩子扔到了牆外面,順着爬了下去,還沒忘了把繩子打個大結又扔回內院去。這才朝着北面悄悄地走去。這房子坐南朝北,北面有大門,外院東西各有一個屏門,西面有角門,還有車馬房。

英姐兒偷偷摸摸東張西望地走了一陣,還真沒被什麼人發現,走了好一陣子,終於看見了一扇瓦頂朱漆的捲棚垂花門,這就是二門了。她心中大喜,確認左右無人,就跑過去用力推門,然而意外的是,門竟然已經下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