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曲折

黃大姐見娘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自己覺得委屈又心疼,眼淚汩汩地往外冒,她挽了黃大嬸的胳膊安慰道:“也是菩薩保佑,不然我嫁給這樣的人可不是一輩子都毀了。”

黃大嬸一邊擦了擦眼淚,一邊恨恨地道:“可不是!我們妞妞要嫁到周家去的!可不能嫁給這個混賬東西!”

除了黃老爹,所有的人都以爲黃大嬸是在說瘋話。包括黃大姐在內,她聞言驚得打了一個嗝:“娘,你說什麼?什麼嫁到周家去?”

章氏皺着眉頭,突然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那日周家送了那麼些東西來?娘要把大姐兒送到周家做妾嗎?”

黃大嬸狠狠地瞪了章氏一眼:“做什麼妾?大姐兒是去做週四郎的正頭夫人的!”

安氏忙上來扶了黃大嬸的另外一隻胳膊:“娘,怎麼回事?一點兒風聲都沒有?咱們回屋說!”

黃大嬸有些得意地收了眼淚,一家子坐進堂屋,喝了口熱茶,才端着架子道:“昨日周家接了我和大姐兒去,其實是相看去的!因爲有範家的事,先我沒敢一口應了,如今就等周家來提親了。”

這話別人或者會信,可黃大姐是怎麼也不會信的,週四郎那麼嫌棄她,怎麼會同意娶自己?她站起身,拉住黃大嬸:“娘……咱們屋裡說去!”

話說昨日周夫人支走了黃大姐,就拿了手絹拭着眼角:“冤孽啊冤孽!我們家那個不成器的孩子闖了大禍了。”

黃大嬸在一邊坐立不安地,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心道:你家孩子闖了禍,把我找了來有屁用?

周夫人卻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說道:“你可聽說過周廷章王嬌鸞的故事?”

黃大嬸的娛樂活動頂多就是廟會的時候看看社戲,知道個桃園結義的紅臉關公,茫然地搖了搖頭。

周夫人便道:“自古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也有例外。景成十八年,有個書生叫做周廷章,與鄰舍之女王嬌鸞私立了婚書,瞞着家裡人,成就了一樁婚事。”

黃大嬸瞧着周夫人,真想吼一句:“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扯什麼成年舊事?現在都景成二十五年了!”

這位夫人可真是能急死個人。

周夫人繼續說道:“我那不肖子前些日子說是要到廟裡替他祖母齋戒祈福,便往雲臺寺去。誰知道路過老柳村瞧見了黃大姐,一眼就瞧中了。還學那話本上的風流書生,扔了自己的錦囊在路上,讓大姐兒給撿了去。知道範黃兩家議親,又跑到廟裡去故意撞上大姐兒。可他沒想到你們是跟這個範家議親,見着範大嬸,才趕緊跑了……”

黃大嬸心道:“這週四郎扯這大胡話騙自己的老孃,到底是爲了什麼?自己要不要戳穿他?這周夫人也怪可憐的。”

周夫人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事瞞不住,兩家又門戶懸殊,告訴了我,這事必定成不了。誰知道,這孩子居然從範家胡媒婆那裡,把大姐兒的庚帖給要了來!”

黃大嬸這才慌了神,囁嚅道:“我說那胡媒婆怎麼一去不回頭呢?可是他拿了庚帖有什麼用?”不知怎麼的,竟有些信了。

周夫人又按了按眼窩:“拿了這庚帖,他就託了官媒,學那周廷章,私寫了一張婚書!”

黃大嬸目瞪口呆,這是什麼意思,女兒就這樣嫁出去了嗎?還是……周夫人這是要退親?

黃大嬸嘆了一口氣,這上趕着的不是買賣,周公子是不是瞧上自己女兒且不論,這麼逆了父母的意就是成了親,自己女兒也過不了好日子。再說這周家是什麼人家,自己家連跟人家出來的世僕做親家都算高攀了。當下黃大嬸便道:“唉,難怪夫人難過。兒女債,父母還。你放心,該怎麼着,就怎麼着,這婚事就當做沒有。”

黃大嬸對周夫人實在是又同情又喜歡,這麼個大官夫人,說話多和氣的。心道,婚事咱們不能賴上人家。

周夫人聽見黃大嬸這麼說,鬆了一口氣,面上總算露出笑容來:“唉,可算他還有點兒眼光,你們母女都是心善的。大嬸子,今日我請你們過來,本來確實是想退了這門親的,可是……瞧着你們這家子家風極正,我這兒子……不瞞你說,我……總是怕了他,不知道……大嬸子,肯不肯把大姐兒給我做媳婦兒?”

黃大嬸當時聞言,一張大嘴張得能塞進雁兒蛋。

好容易回了神,才說要回來跟黃老爹商量商量。

黃大姐聽娘說了這事因由,連連搖頭,笑道:“不可能!那週四郎連眼角都不帶捎我的。還有,那錦囊說是任俠故意扔的,怕他闖什麼禍!娘,他們騙咱們的!”

黃大嬸聽黃大姐這麼一說,拍了拍她的背:“我昨日和你爹商議了半宿,也覺得周夫人的話兒不能信。本來不想提,誰知道今日那姓範的混賬東西欺上門來!娘纔沒忍住。”

說着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大妞妞啊,這範家是不成了,周家也是一筆糊塗賬。都是孃的錯,就不該事事由着你的性子來,從今兒起,你收收性子吧!你才十六,不急。這事兒,我跟你爹再商量商量。”

跟她們一樣糊里糊塗不知道周家想幹嘛的還有胡媒婆。

杜嬤嬤一大早就上了門,說要給她們家四郎說黃家的大姐兒。胡媒婆收了一兩銀子的重禮,腦子就跟加過面起子似的,一點點漲大,這事兒怎麼想,怎麼透着古怪。

話說前日胡媒婆拿了庚帖去了見雲觀,到那兒,纔拿出兩張庚帖,想跟老道士交代一聲,免得又給個不吉利,這門好不容易說成的親事,豈不是砸了鍋?誰知道一拿出庚帖來,她自己就傻眼了。庚帖上,男的倒是範同,女家卻是姓許。難道是雲臺寺的老和尚弄混了,這才鬧了個“水火不容”?

她嘆了一聲晦氣,罵了幾百句老禿驢,悻悻下了山,天色晚了,要上雲臺寺說理,怎麼也得明日了。想瞞着範黃兩家,把這事兒給辦圓乎了,結果進家門就被範大嬸給逮個正着,鬧了一場,怪她辦事糊塗,說要另託媒人。

胡媒婆急了,想着手裡還有周少爺的東西,忙拿出來討個好。範大嬸一看,臉色就是一變,也顧不得找胡媒婆的晦氣了,拿了三份庚帖連着錦囊就匆匆走了。

可今日一大早,卻是周家夫人身邊的管事嬤嬤上了門,要爲周家求娶黃大姐。這事兒可真是怎麼也想不明白。

別說她想不明白,就是範大嬸現在也是一頭的霧殺殺。

範大嬸昨日見那錦囊裡有周四郎的庚帖,這邊胡媒婆的手裡有一個許姑娘的庚帖,就立刻想到了一個許家,當場嚇出一身冷汗來,這事可不是小事。她腳步不停地連夜去見了剛到莊上的周夫人。

周夫人瞧了這東西,果然當場差點兒沒昏過去。問了說是範家正在議親的黃家大姐兒撿的錦囊,神情複雜,囑咐範大嬸不必多言,她自會理清這事,賞了心驚肉跳的範大嬸五兩銀子,打發她回去了。範大嬸隱隱約約猜到是什麼事,卻知道這事不能亂說,便閉口不言。

到了第二日,範大嬸聽說周夫人接了黃家母女到莊上,更是琢磨了半日,想不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正萬分不安呢,初春卻突然來請,說是黃大姐在莊上,有事要跟他們母子說。她們到了塘邊,看到的卻是黃大姐掛在假山石上。範同鬧着要悔親,範大嬸嘴裡答應着,心裡卻覺得,這門親事恐怕還要看周夫人怎麼決定才能走下一步。

誰知道天上一個霹靂下來,周夫人叫了她去,告訴說是週四郎看中了黃大姐。這話兒她是不信的,可不信又有什麼用,不說範同鬧着要退親,就是範同不樂意,範家也不敢跟周家搶黃大姐。當即收了周夫人一百兩銀子,想着黃家以後就是週四郎的外家了,悔親也要把這個禮數做足了,回來卻聽說範同得罪了黃家一家子,氣得把範同給揍了一頓。

把一衆人等搞得暈頭暈腦的周夫人,現在也是心力交瘁,躺在炕上,連一句話也不想說,只是看着一封已經揉得快爛了的書信流淚。

見杜嬤嬤進了門,才半起了身:“見過胡媒婆了?這事兒能這麼圓回來麼?”

杜嬤嬤過來就把周夫人身後的雪青色錦墊往她身後塞了塞,又拿起一邊雕花紅木圓桌機上的參茶,遞給她:“夫人,你這樣不吃不喝的,再傷了根本!來,喝完了,咱們再說話。”

周夫人勉強喝了參茶,又開始垂淚:“我……對不起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