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泉被看守帶出牢房,幾個日本兵將他帶上一輛吉普車,他被蒙上雙眼,他以爲他會被處決,心裡很平靜,沒有絲毫恐懼,也沒有掙扎,吉普車開進了一幢別墅。
車停了,押解他的日本人取下蒙在他眼睛上的布,一隊日本憲兵走過來,日本軍官帶着泉下了車。泉走下車,望了望別墅,他當然熟悉這裡的一切,也知道要找他的是誰。和日本軍官走了進去。
他們走進房間,果然是喬本,他穿着和服,優雅地坐在一架鋼琴邊彈琴,日本軍官對他說了什麼,他點點頭,停止彈琴,站了起來。
“沈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是喬本先生啊。看來我們很有緣呀。”泉也笑着說,並坐在沙發上。
“是啊,先生的話我怎麼會忘記呢?先生不是說過,要是有人用通共罪綁架你,就請我幫你說話麼?怪我知道得太遲了,聽說你又吃了不少苦頭,手都差點殘了,現在好了麼?”喬本關切地問。
“謝謝你的關心了,不過,我的手好了。我是說過,不過,我現在不是通共罪,我本來就是中國共產黨黨員,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呢?”泉冷靜地說。
“我想你還是中共特委的。”
“你也認爲我是特委的。”
“你別不承認,那是無用的,你的舉動已經暴露了你的特委身份。”
“哦,我的舉動。”
“其實,在我和阿媚試探你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是字畫商。你呢?始終把自己當成一個商人,還一口一個喬本先生,喬本先生的,還嘲笑阿媚。不過,我一直沒有認爲你是中共的,直到我的兩個基地出了事,我才知道,我還真服了你,因此想和你合作。”
“我們還能合作什麼?”
“先生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們合作什麼,我們日本方面對先生的才華非常感興趣,也知道先生曾經在北平就讀音樂專科學校,我們的層次都差不多吧,我也是東京帝國音樂大學鋼琴系的學生。”
“你還比我高一個層次呀,恐怕你找我不是爲了彈鋼琴吧。”
“我不這麼認爲,無論什麼樣的學校都會有傑出的音樂家,就像許多有名的將軍並不是畢業於名牌軍校一樣。”
“看來,你的骨子裡還是喜歡打仗,連話語都帶着濃濃的硝煙味。”
“哦,你看,當慣了職業軍人就這樣,我只是想請朋友來坐坐,在這裡我們都不談政治,只談音樂,好嗎?更不談戰爭,我們把硝煙和血腥都關在門外。”
“關不了,你看,它就在這?”泉伸出自己傷痕累累的手。
“是啊,我知道,你吃苦頭了,今天在這裡,你和我,你的日本朋友一起彈鋼琴,讓美好的琴聲消除一切不愉快,這不是很好嗎?而且,我們還可以四手聯彈。”
“四手聯彈,就你,你知道我過去給你彈琴的時候是怎麼忍受內心的痛苦嗎?在我耳邊,那些都是噪音。我只和朋友四手聯彈,你是朋友嗎?”
“這當然是呀。”
泉笑了起來:“哈哈,朋友,好一個朋友,日本特高科駐上海分部的頭子,你的雙手沾滿了我們中國人的鮮血,你還自稱是朋友,你在浙江某地設立秘密訓練某地,一方面訓練特種部隊用來對付我們新四軍,另一方面繼續訓練你的特務,還是我們的朋友,你修建毒氣庫,搞毒氣試驗,用毒氣和鼠疫對付我們江南和蘇北軍民,甚至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還說是我們的朋友。”
“你厲害,你早就已經知道我們大東亞株式會社是做什麼的,還甘願冒着生命危險,甚至不怕被當做漢奸,到我公司來和我喝茶,我真沒有想到,共產黨居然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你還想和我合作嗎?”
“當然想,像先生這樣的人才誰不想合作呢?讓我們拋開所有的政治與黨派之爭,拋開偏見。”
“偏見,我們中國人從來沒有偏見,對朋友,我們以理相待,可是對豺狼,我們決不留情,你們就是一羣豺狼。”泉的語調卻很平靜,聲音也不高。
“先生誤會了,我說過,我們不談政治,只彈音樂。你剛纔也聽到我彈的鋼琴了,還有,我在這別墅見你,這都說明我和你只想談音樂。你看,我不是穿着我們的和服嗎?我沒有穿軍裝,就是想和你談音樂。音樂是無國界的,它能超越一切民族黨派,超越所有政治之爭,在音樂中,我和你不再是敵對國的人,我們都沐浴在音樂的陽光裡,你不覺得很美妙嗎?”
“音樂無國界,可音樂是有靈魂的。”
“好了,我們不說太多了,你們中國有一個典故高山流水,我想,你聽了我彈琴,會有找到知音感覺,我也一樣,聽了你的鋼琴也覺得找到了知音。其實,我一直喜歡中國文化,你看,我的中文說得多標準,一點也不壓於你們中國人呀。”
“你所謂的喜歡中國文化只是想征服我們,說流利的中國話也不過是你的工具。”
“是的。我畢竟是軍人,就像你,你也是軍人。好了,我們不說別的,我彈一首曲子讓你欣賞一下吧。”喬本彈起《夢幻曲》。
泉走過去,按住琴鍵,喬本一招手,一個日本軍官走上來拉開泉的手,喬本重新彈了起來,泉閉上眼睛,他很痛苦,他眼前閃回出一些日本侵略中國的鏡頭,冰兒的死,李清的死,冰凝的死,他母親的死的鏡頭在他眼前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