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兵如流,憑着人羣產生的強大慣性向北平方向涌去。
大紅門已經遙遙在望了,北平已近。
但就在在離大紅門不遠的時候,沉思的霍遠卻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一聲高喊:“城樓上有鬼子!”
所有聽見的人擡頭向大紅門望去,卻見兩側的城樓上突然出現了不少日本鬼子的身影!
“散開!臥倒!還擊!”霍遠高聲呼喊之時,城樓上鬼子歪把子機槍就已經響了起來,雨點般的子彈傾瀉而下,頓時人羣被掃倒了一大片。
“不要亂,還擊還擊!”霍遠喊道,一邊與傷疤營長趴下來拔出手槍向日軍射擊。
霍遠身邊不多的警衛連的士兵忙搶上前去,將霍遠護到身後也都紛紛舉槍還擊,將旅長擋在自己的身後那是他們責無旁貸的責任。
在他們的帶領下,二十九軍畢竟是一支有着抗戰傳統敢打硬仗的隊伍,潰兵們在擺脫了最初的慌亂後也紛紛臥倒舉槍與鬼子對射起來。
這時,霍遠身後的吳鴻羽也正端起自己手中撿來的捷克造步槍,向鬼子射擊。
吳鴻羽槍還是會打的,只是沒有老兵們打得那麼準。
由於他在走路時一直在注意着前方的霍遠,視線的上方便讓他最早發現了城樓上出現鬼子的,剛纔那一聲示警就是他喊出來的。
這裡怎麼會有鬼子,他們怎麼到的這麼快?這是所有人的疑問。
中國軍人們並不知道,抽調小股部隊,對潰退之敵進行埋伏襲擊,這是日本軍隊的常用戰術之一。
而還有一個他們所不知道的就是,日軍在此埋伏,正是爲了霍遠。
七月十七日國民政府最高領導人******在廬山發表演說,表示和平根本絕望,便只有抗戰到底,同時下令中央軍北上,這讓日軍感到如不加以阻止,就會進一步引發中國人的愛國熱情和抗戰決心,一定要予以扼殺。
日軍已經和中國軍隊多次交手,如二十九軍這樣強硬的對手十分罕見,日軍認爲必須對二十九軍猛烈打擊,以達到殺一儆百的目的,所以日軍指揮員是鐵了心要拿二十九軍開刀的。
而提二十九軍必提大刀隊,提大刀隊必提霍遠。
霍遠並不知道,喜峰口羅家峪自己已經成了日寇重點“照顧”的對象,前些天酒宴上的表現,更是成爲了日本華北駐屯軍的眼中釘!
在日軍指揮官看來,霍遠就是支那人反抗自己侵略的一面旗幟,只要這面旗幟不倒,就會有越來越多的支那人匯聚到這面旗幟下,所以殺掉霍遠的意義便被上升到了戰略高度,他們要通過殺掉這樣一個人來殺掉支那人敢於反抗侵略的精神。
二十九軍官兵是積極抗戰的,但少數叛徒總是有的,日軍指揮官正是通過叛徒提前得知了霍遠旅的撤退路線,於是派出一支隊伍輕兵簡騎插到了霍遠他們回北平的必經之路上。
“旅長,這裡太危險了,我們掩護,你趕緊退到後面去吧。”傷疤營長衝霍遠喊道。
他知道他們身後不遠幾十米的路邊有片樹林,可以隱蔽用。
“退?往哪退?少廢話,把這夥鬼子幹掉,大家才能回北平!”霍遠根本就沒有考慮傷疤營長的建議。
儘管他知道傷疤營長是關心自己的安全。可是,不打掉這夥鬼子,自己的這些弟兄,還有那些無辜的鄉親怎麼能從這裡衝出去,如果全被堵在這裡,那只有被屠殺的份兒!
救不出大家,自己一個人逃出去有什麼意義?!
霍遠在二十九軍裡是最堅決的抗日分子之一,之所以他抗日堅決,是因爲他比別人更瞭解日本人的兇殘。
他始終忘不了那個生活了十來年,本來如同世外桃園般的小山村,轉瞬之間就被日本人在大山中抹掉了,雞犬不留。
居高臨下的日軍現在在火力上佔據了絕對優勢,他們邊射擊着,邊尋找着自己此行的目標。
雖然他們並不認識霍遠,但是發現手持短槍做戰的中國軍官卻是很容易做到的。
他們很快發現了霍遠所在的位置,於是子彈就潑水般地打了過來。
日軍的位置太高了,縱然是所有人都趴着向上射擊,但日軍想打哪個就打哪個,因爲在他們眼裡哪個中國士兵都一目瞭然沒有任何遮蔽。
“保護旅長!”不待傷疤營長下命令,霍遠前面的警衛連的一名士兵就高喊起來。
他竟然站起來,將步槍指向大紅門上的日軍,但日軍的火力太強了,那個士兵尚未做出射擊動作,他的身體一顫,就被日軍的機槍子彈打倒了。
而幾乎同時,第二名第三名乃至更多的警衛連的士兵竟也都義無反顧地站了起來,但悲壯的是,用步槍與居高臨下的日軍相持與其說成對射不如說成堵槍眼!
不錯!
就是堵槍眼,他們都是老兵了,他們都是長城抗戰中陪着霍遠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兵了。
正因爲是老兵他們知道,這裡的地勢太平了,沒有任何隱蔽物,日軍在那城樓上一覽無餘,肯定是已經發現了自己的旅長。
他們要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日軍的子彈,爲自己的旅長製造出遮蔽物,爲自己的旅長創造出安全轉移的機會。
這個人肉盾牌不舉不行,不舉自己身後的旅長被子彈打到那只是分分鐘的事,但越來越多的士兵站了起來,卻又招致來日軍更多的子彈。
終於當霍遠前面最後一名主動擔當人肉盾牌的士兵也倒下去的時候,幾粒子彈最終還是無情的射進了霍遠的身體。
霍遠並不理睬那打進自己身體裡的子彈,彷彿那只是夏天裡扎進自己皮膚內吸血的幾隻蚊蟲。
他仍舊只是趴在那裡,以肘拄地,擡頭舉槍射擊。
他清楚地看到了前面自己的弟兄爲了保護他所做出的壯舉,他感覺自己內心的疼痛已經超過了現在的槍傷。
這些可都是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啊,他們大多數人自己都能叫上來名字,他們跟着着自己一起在長城會戰中夜襲敵營,用手中的大刀,砍下日軍一顆又一顆人頭。
可現在他們倒下了,我霍遠又豈能獨活?
血從傷口上流了出來,很快,浸溼了軍裝,又從軍裝上流到地下,地上一片殷紅。
霍遠現在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他的眼中只有城樓上鬼子機槍槍口的閃光。
“機槍,我們的機槍呢?!”傷疤營長大聲呼喊着。
這時一名士兵發現了一挺捷克式輕機槍,原來那個機槍手很不幸在一開始的日軍突襲中就被擊中倒地了。
這名士兵成功地爬到了陣亡的戰友身邊,將槍架了起來,久違了的中方輕機槍終於響了起來,日軍的火力終於被壓制住了。
“衝鋒!”傷疤營長高喝着,一手舉着二十響快慢機,一手揮舞着大刀,率先躍起,後面,緊跟着的是吳鴻羽,再後面一個個士兵躍了起來,向前衝去。
霍遠恍惚感覺到有一陣風一片刀光從自己的身邊捲過,他本能地再扣扳機時,槍卻沒有子彈了。
他恍惚中覺得前面那些衝鋒的戰士的背影是那麼的親切又那麼的遙遠,他覺得自己彷彿做了一個夢,夢迴長城,手揮大刀,誓死抗戰。
然後,他那隻曾經揮舞過大刀砍過倭寇頭顱的有力的男人的手終於緩緩地落了下來,槍掉落到了已經被鮮血打紅的土地上。
他的頭垂了下來,臉龐貼到了這塊他爲之奮鬥爲之流血的土地上,遠遠看去,就象一個熟睡在大地母親懷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