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天不知道集團軍的消息了,這時的彭紹輝就像一個丟失了的孩子看見了久別的親人,雙手摸着這行粉筆字“哇”的一聲哭起來,幾個兵也淚流滿面。
彭紹輝此時還不到二十歲。
當天走到漯河,又遇到中央軍一夥人抓壯丁,彭志輝他們又被當成壯丁抓起來。他找到那個帶兵的少尉軍官,說:“我是軍人,不是老百姓!”那個少尉卻不聽這個申辯,說:“我不管這些!我的任務是抓丁,來者不誤,管你什麼軍不軍,民不民!”
歷盡艱辛、出生入死奔波了這麼多日了,今天到了自己人手裡還遇到這樣不講道理的事情!彭志輝看清了這個軍官領章上只有一顆星,頓時撲然大怒,大聲喊道:“放開!我是二十二集團軍總部上尉電訊隊長彭志輝,你去查!”少尉皺了皺眉,叫鬆了綁,把他們帶到駐地,一陣電話過後,客客氣氣地說:“你們集團軍在信陽一帶收容。”並把他們送上火車。
終於能找到自己隊伍了,彭志輝心中一陣高興,對少尉不斷致謝,臨了還響噹噹地撂下了一句:“你以後如果混得不如意,就到我那裡來,我會看照你的。”
到了火車上,又遇到一些走散的官兵和一些要去五戰區參軍的青年學生,大家一同到了信陽的收容處,最後回到在鄂西北襄樊的集團軍總部。
回到集團軍總部電訊隊,一百多人的電訊隊還剩二三十人。大家都以爲隊長死了,結果他回來了,真是又驚又喜。令彭志輝又驚又喜的是,他發現兩個失散了的老兵也回來了,而且把電話機也揹回來了。
聽完了半身不遂的彭志輝老人喘着氣、慢騰騰地講完了這個故事,筆者完全被他的敘述所感染。而且猜想到這二個老兵也會有一段感人的經歷,於是急着問:“彭老,你知道這兩個老兵叫什麼名字嗎?他們後來的情況又怎測樣了呢?”
時任成都市金牛區政協委員的彭志輝回答:“大家平時都叫他們任老頭、黃老頭的,到底他們叫什麼名字,我現在已記不起來了。東西揹回軍部後他們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幾十年了,只有在勝利時有兩個日本人的名字我倒還記得清楚,一直沒有忘。”
休息了一陣,彭老又講出了日本投降後兩個日本人的故事。當然,這是後話,以後再述。
七月中旬,二十二集團軍的部隊陸續收容歸隊,集中起來的人馬都轉移到鄂西北的襄樊整訓。此時,從連營港繞道香港的孫震總司令已從武漢接受命令回來,向部隊宣佈了新的作戰任務:抓緊整訓,準備參加保衛武漢的北線會戰。
武漢北線的第一路日軍動作要比南線的其它幾路日軍要晚一些。
七月上旬,北線日軍重新規定了戰鬥序列。它由四個師團附二個特種旅團爲主力編爲第二軍,軍司令長官爲東久邇宮稔彥親王中將,軍司令部暫設南京。軍司令部成立後,所屬各部立即向皖北集中。其時,序列內的第十師團、第十六師團、第三師團和第十三師團還滯留山西、山東、南京到杭州一線。由於雨季道路泥濘,河淮氾濫,再加上運輸能力所限,部隊轉進緩慢。但到八月中旬,已集中了近十萬人、一萬七千匹戰馬、一萬輛車和各類物資。八月二十二日,爲了配合長江兩岸第十一軍的作戰,華中派遣軍向該軍下達了作戰命令:
應於下旬由現集中地發起行動,邊擊潰所在地之敵,首先進入光州、商城一線,準備以後向信陽方面及漢口北側地區前進;並將作佔界線延伸到天望山、英山、羅田、道觀河、柳子港一線。
於是該軍司令部在合肥市設立了戰鬥指揮部,軍司令長官稔彥親王中將也於八月二十五日抵合肥坐鎮,一切準備工作似已就緒,即將蠢蠢欲動了。
與天皇有血親關係的軍司令長官選擇了明治天皇即位的良辰吉日開始行動。爲了迅速掃清沿途的抵抗,軍司令官特地向各師團轉發了大本營“准許軍在攻略武漢戰役中使用毒氣”的指導原則,在第一線部隊中配備了施放毒氣的化學部隊。八月二十七日,正當長江兩岸岡村寧茨司令長官指揮下第十一軍各部在鄂東和贛北相持作戰的時候,第二軍各部開始行動、向我第五戰區控制下的大別山北麓發起攻擊。
二十八日,敵第十師團擊破剛到六安增援的于學忠部,佔領了六安縣城。
二十九日,敵第十三師團擊破馮治安部,攻佔了霍山城。
兩師團攻勢凌厲,於九月二日渡過了豫皖兩省交界的史河繼續向西攻擊。十三師團在這裡同宋希濂部相遇,雙方展開一場激戰,該師團遭遇到重創。以敵人在《現代史資料》和《日中戰爭》書中承認的數字,此時傷亡已達一千數百名(以我方似有誇張的數字則是傷亡達五千)。再加上疾病等原因造成的減員,其步兵中隊(相當於連)已平均不足四十名,中下級指揮官或病或傷亡劇增。十三師團的攻勢被暫時扼制住了。但隨着敵的獨立機槍部隊、獨立裝甲車部隊和野炮部隊到達投入戰鬥,十三師團終於突破宋希濂部的陣地。
九月九日,敵十六師團投入戰鬥,會同敵十三師團於十六日攻佔了河南省的商城。
九月十七日,敵十師團攻佔河南省的固始後,又攻佔了孫連仲防守的潢川(即光州)。
這一天,天氣時陰時雨。一架塗着太陽旗的轟炸機在幾架戰鬥機的護航下在天空盤旋。轟炸機裡坐着第二軍的軍司令長官東久邇宮稔親王,第二軍迅猛異常的攻勢極大地刺激了親王的胃口,他甘願冒着惡劣的天氣和戰場上的風險親自在空中視察還在冒着硝煙的第一線陣地。這位裕仁天皇的叔輩畢業於帝國陸軍大學,曾作過師團長、陸軍航空總部部長。他在心裡盤算着,他率領的第二軍應搶在南線岡村寧茨司令官的前面從北面打開通向武漢的大道。這樣,他要依靠他的戰績而不是他高貴的出身,在他的肩章上再添上一顆耀眼的金星。
親王的視察使師團長們的攻擊精神更加亢奮,進抵潢川、商城的各師團抽調精銳,爭先恐後地向西繼續攻擊而來。精明的日本人有高效率的情報機構,在攻擊之前,他們已根據情報判斷出,在他們前面的兵力爲第五戰區左翼兵團的孫連仲、張自忠、馮治安等的十餘個師。但在軍主力進入潢川、商城後,敵方又增加了宋希濂、胡宗南中央軍六個師和韋雲鬆和孫震的三四個師。這二十來個師的部隊名義上均屬左翼兵團司令孫連仲指揮。
而且,他們也知道,兵團司令孫連仲在九月十五日下達命令,以張自忠軍、孫連仲軍要確保潢川及商城,以阻止日軍西進。另外,胡宗南率領其十七軍團附野炮、坦克各一團以及四川軍將在二十日前集中在信陽一帶。
日本人的情報非常準確。二十二集團軍的確將要在信陽一帶與敵再戰。
二十二集團軍從徐州會戰撤退回來的各部在鄂北襄樊整補期間,又有四個新兵補充團從四川趕到參加整訓。九月初,二十二集團軍奉命派出一個軍在武漢北線作戰,爲了保證參加這次武漢會戰的戰力,孫震再度將各部打散,從中各抽調有戰鬥力的單位和人員,重新組成了一個四十五軍。整編後的部隊不僅人員過硬,而且裝備也得到補充,每個連增加了三挺捷克式輕機槍,多數步槍也得到換髮。這個新的四十五軍以原四十五軍軍長陳鼎勳擔任軍長。
陳鼎勳(一八八九——一九六三),字書農,保定軍校第二期畢業。抗戰勝利後曾作河南新鄉綏靖公署主任、鄭州綏靖公署副主任。一九四八年僑居瑞士,一九五六年定居上海,曾擔任過四川省政協第二、三屆委員。
陳鼎勳患有嚴重的關節炎和痔瘡,發作起來的時候常常邁不動步,徐州會戰後從上海繞經香港回到鄂西北,但他依然不辭勞苦,親臨前線。他自鄧錫侯回川后就擔任這個軍長,現在還擔任着集團軍的副總司令。新的四十五軍下轄兩個師,一二四師,師長曾蘇元(原四十一軍一二四師的班底);一二五師,師長王仕俊(原四十五軍一二五師的班底)。該軍受命加入胡宗南十七軍團戰鬥序列,受胡宗南指揮。
九月上旬湖北仍然十分炎熱,四十五軍冒着酷暑馳赴信陽集中。
信陽是河南省南部重鎮,境內多爲易守難攻的丘陵地帶。它位於鄂西北的桐柏山和鄂東北的大別山相連接的北側,兩大山系的交接瓶頸正好位於信陽南約五十公里的地方。河南省和湖北省的省界即沿兩條山系的主脈通過。主脈的北側是黃河水系和淮河水系,因此,這條主脈不僅是淮河水系、黃河水系和長江水系的分水嶺,也是我國重要的南北地理分界線。
被稱爲我國的南北大動脈的平漢鐵路經過信陽南下,通過鄂豫兩省交界的天險武勝關後直達武漢。
武勝關是我國南北分界的重要關隘。其北,是河南省和河北省的華北大平原;其南,是湖北省的江漢平原,也是一馬平川。因此,武勝關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數千年來烽火硝煙不斷、旌旗戰鼓不絕。武勝關由三個關口組成,西爲平靖關,東爲黃崛關,因此古稱義陽三關。此地羣峰起伏、懸崖迭嶂,真可謂雄關險隘,令人驚歎。
因此,日本人要從北線攻取武漢,必首先攻佔信陽,再下三關。
九月中旬,四十五軍的先頭一二五師已經抵達信陽,在信陽守備二天後,又向東向信陽以東六十公里的羅山縣城前進。一二四師隨後越過信陽跟進,信陽由胡宗南十七軍團駐守。兩師部隊在前進途中,已見到十七軍團人馬忙忙碌碌,在公路上頻頻調動,汽車騾馬捲起陣陣煙塵。大家看在眼裡,心裡都在捉摸,可能胡宗南軍團長要在這裡打一場大仗了。令衆人更加振備的,道路上明顯有不少的坦克車壓出來的車轍,兩旁的高地上有不少的高射炮口指向天空,山腳下新修的炮兵陣地上,重型火炮已經佔領陣地,炮兵正在佈置僞裝,擦拭炮口。無論高炮火炮,炮口一色錚亮,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
出川抗戰近一年了,在戰場上官兵們受夠了日本人裝甲部隊、長程火炮和飛機的欺侮。每當敵人大炮一開火,大家總是撲伏在工事裡捱打,不少兄弟被炸得血肉橫飛,慘不忍睹。這樣的滋味非常人所能體會。這次,我們自己的炮兵和坦克已經進入陣地,步炮配合,也要叫小鬼子有好戲看。官兵們路過炮兵陣地,看見這些令人雀躍的大傢伙,就像已經看見了自己的炮彈在鬼子頭上開花、同樣打得鬼子人仰馬翻,個個都露出歡喜的心情來同炮兵們揮手打招呼。
在信陽市郊十七兵團的司令部裡,胡宗南召集四十五軍團以上的軍官開會。在牆上的作戰地圖前,矮個子的胡宗南本能地挺起胸膛來回走動着,不時停下來指着地圖上的紅蘭箭頭和各種符號:
“日軍第十師團岡田支隊在潢川擊破我五十九軍張自忠部後,正以潢川爲基地,向我信陽以東的羅山進犯。同時,第十師團的瀨谷支隊配合十六師團向我羅山東北的息縣和羅山西南的光山進攻。敵人成三路進攻之勢,以完成對我信陽的包圍。委員長命令我軍團——”
說到這裡,胡宗南“叭”的一聲,亮錚錚的高統馬靴一個標準的立正,下面的聽衆也跟着一齊立正。胡宗南朝上的目光來回掃視了一下衆人,少傾,又繼續說道:“委員長命令我軍團必須死守信陽,阻止日軍從北面進攻沿平漢線進攻武漢。我十七軍團已經進駐信陽一帶,各部正在佈署之中。爲此,本軍團長命令你部,必須在九月十七日以前馳赴羅山、息縣一線——”說到這裡,拿起桌子上的一根小竹杆,點在圖上羅山、息縣兩個園圈上,又用竹杆平放在兩點間已經畫好的一條向東突出的弧形蘭色粗線線條上“在這一線構築陣地佈署完畢,抗擊日軍西進,以掩護我軍團主力到達,在信羅之間與敵決戰。四十五軍軍部必須在羅山一線指揮作戰!”說到後面,特別加重了語氣,眉宇間露出一道威嚴。
“我再次提醒各位,這條公路從潢川經羅山直抵信陽,從潢川到你部一線陣地不足六十公里。張自忠軍撤出潢川后,正在潢羅公路沿線節節抵抗,以遲滯敵人。估計日軍不日即可抵達。你部務需盡忠職守,各部隊長必須上前沿,有擅自丟失陣地者,自有軍法無情!”
地圖上信陽一帶還畫得有另一條蘭色的弧形粗線,大家都明白,那是胡宗南軍的防線,四十五軍不僅配置在它的前面,兩個師猶如胡宗南軍的擋箭牌。這種配置的用意是不言自明的,在這裡的四十五軍官兵都是參加過滕縣作戰的老兵,當初湯恩伯軍團“增援”滕縣的作爲讓人記憶尤深。這些情況又都在大家的腦海裡浮現出來,剛纔還有過的歡喜心情被大大地打上了折扣。十七軍團隸屬第五戰區指揮,可是趾高氣揚的胡宗南並不提自己的直接上級五戰區和戰區長官李宗仁,更不用說左翼兵團司令孫連仲了,大家心裡又都感到了絲絲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