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炮轟擊到九時炮火伸延,任崗主陣地後有一片松樹林,鬼子的炮火一伸延,炮彈落入森林,打得松林燃起熊熊大火,烈焰沖天,煙霧瀰漫。我後面的預備隊乘煙火瀰漫時前進到主陣地後沿,準備隨時支援主陣地。
戰鬥的第一個回合進行得很快,儘管敵人攻勢頑強,但也被打得鬼哭狼嚎,丟下無數屍體潰退。這時,士兵們從敵軍官屍體中找出番號標誌,原來打頭陣的就是在滕縣交過手的第十師團三十九聯隊,難怪攻擊兇狠!
中午十二時左右,敵第二次進攻開始,並悍然再次發起毒氣攻擊。當一排排更加猛烈的炮彈在我陣地上開花時,在炮火的掩護下敵毒氣兵運動到我左右兩翼,準備施放毒氣。敵炮火一伸延,發出悶響的毒氣彈就在我陣地上炸開,一種淡紅色的煙霧開始瀰漫。經過上一次的經驗,對敵這一招我官兵已早有準備。在陣地上的觀察兵迅速發出“毒氣”警報,所有一線官兵立即將毛巾打溼,包住口鼻,退到高處躲避。當毒氣一流走散開,官兵又進入陣地作戰。
當天日軍一共發動了一次比一次更加兇猛的三次攻勢,而且使用了更多的毒氣,但除了雙方增加了更多的傷亡,始終不能得手。
到了黃昏,鬼子累了,開始休息。熊順義在望遠鏡裡清楚地看到鬼子的炮車拉起大炮回竹竿鎮去了,鬼子步兵就地宿營。除了哨兵警戒外,鬼子都坐下或躺倒,炊事兵扛起水桶打水造飯,一時間炊煙四起。敵人知道四川兵沒有大炮,簡直就是一副野營的模樣!看見敵人這個大模大樣,熊順義恨得拿望遠鏡的手都在發抖:如果老子手頭有炮,不打得你灰飛煙滅纔怪!
第二天從拂曉開始,敵人的大炮又拉回來了,正面陣地上日軍又重複頭天的攻擊方式,一直打到下午。敵人在眩耀武力吸引我注意的同時,在暗中卻另有打算。在這正面猛烈攻勢的掩護之下,鬼子一支迂迴部隊已經悄悄出發,到四時左右,這隊鬼子摸到我右翼羅山城南的小羅山高地。這裡只我一排士兵防守,鬼子在幾挺機槍和小鋼炮的掩護髮起突然攻擊,很快就肅清了我守兵,擊中了我軟肋,佔領了小羅山。
小羅山下面就是設在縣城南關汽車站的師指揮部,正在師部指揮作戰的師部人員沒有料到日軍的迂迴部隊已經迅速攻到眼前,忙叫撤出。可指揮人員和預備隊的林肇戊團長還沒來得及撤出指揮部,在小羅山上的鬼子機槍已經對着指揮部開火,“突、突、突”的機槍子彈從房頂上和門窗裡射進來,打得塵土直翻,把師指裡的人都封鎖在屋裡。曾蘇元忙叫打牆,大家從推倒的牆洞裡跳出來。師長氣得跺腳,命令林肇戊立即拿下小羅山。
小羅山上有一座廟,開始是我排哨的陣地,現在鬼子佔據廟宇固守。這時還沒有派上用場的十二門戰防炮發揮了作用。當軍事教官時就鑽研和教授兵器的參謀長何煋榮親自指揮炮兵向鬼子佔領的廟宇射擊。戰防炮是一種小炮,爆破力不大,但射程遠、打得準、穿透力強。十二門一起動手,也有相當的威力,廟宇被轟垮,鬼子四散奔逃,我輕重機槍對準鬼子掃射,打得鬼子紛紛栽倒。林肇戊親自帶着一營士兵趁勢一個猛衝,雙方短兵相接,很快全部解決戰鬥,除逃掉一些外,數十名鬼子陳屍山頭。
當晚,我一線官兵奉師部命令以小股部隊向敵人的宿營地發起夜襲,以回敬敵人的迂迴。清脆的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傳到師指揮部來的時候,師長曾蘇元和參謀長何煋榮正在商議眼下的戰事,而且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參謀長:“師長,今天小羅山上只有數十敵。照日本人的戰術,敵人的迂迴部隊決不止這個數,其它的鬼子在哪裡呢?不可不防。”
師長:“我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羅山縣城北東地勢平緩多水壙,繞道並不容易,縣城南東多山多林,各種小路縱橫,易於敵人迂迴。今天這幾十個鬼子可能只是先頭,敵人的迂迴部隊要麼是走岔了路,要麼是在潛伏等待時機。”
“我右翼防禦十分單薄,沒有力量守住那麼多的小路啊。”
“如果敵人從這裡迂迴我縣城和一線部隊之間,我一線兩個團可能就無法撤退回來了。”說到這裡,曾蘇元停了停,然後說:
“參謀長,你立即到一線兩個團傳達我的命令,今晚十二時後開候撤出陣地,到城西三裡地子路河佔領陣地,師部同林肇戊團也同時撤出縣城。我這就向軍長報告。”
“師長,這樣的話,那頭怕不好交待吧?”這裡的“那頭”是指胡宗南,參謀長有些顧慮。
“不管他了。他可以撤得,我爲什麼不能撤?!”曾蘇元對胡宗南撤走炮團恨之入骨,而且對滕縣戰役的教訓記憶尤深,當初如果三月十七日不在城中堅守最後一天,四十一軍不至幾乎全軍覆沒。被動防守總是吃虧,阻擊敵人不一定要守城,野戰更好!
軍長陳鼎勳得到曾蘇元的報告,但他的想法不同,他要考慮更深層次的戰術和政治問題。他得到這一報告後,忙派出軍部少校副官陶碧池和上尉參謀傅英道前去阻止部隊後撤,可是已經晚了,後撤的部隊早就開始行動了。
羅山縣城成了一座空城。敵人佔領了我任崗一線陣地後,也不知草鞋兵玩了什麼花樣,不敢逕直進城,反倒繞過縣城向南。
這一次日本人是過於謹慎了。幾天來的接戰使日本人不再小覷這些穿草鞋的四川兵,日本《中國事變陸軍作戰史》中也承認,日軍佔領羅山前“由於羅山周圍之敵頑強抵抗,岡田支隊死傷較多”。曾蘇元撤空了羅山縣城,日本人反倒以爲是在玩花招,任憑城池空了七八天,繞過縣城向小羅山南迂迴。敵我戰線之間的這座空城遂成了我軍便衣偵探進出活動的場所。日本人這種反常的戰法也讓我方迷惑不解,這個迷直到後來從俘虜的口中才解開,原來是怕中我這個空城計。
曾蘇元這一無疑是正確而又大膽的決定,可後來因爲它差一點被委員長要了他的腦袋。只不過此時他也太謹慎了,如果一二四師再回師佔領縣城,既可不費吹灰之力,又可再獲一種戰場主動和政治主動。
胡宗南聽說羅山縣城棄守,大爲震怒,不得已派出第二十八師附炮團到信羅公路擔任正面作戰,同時命令四十五軍的兩個師分開使用,掩護其側面不受攻擊。陳鼎勳因羅山縣城棄守受到申斥,對於這種顯然不合理的作法不敢再違令,以一二五師擔任其左翼,一二四師爲右翼,分別在兩個地區作戰。
從羅山縣城向南的日軍佔領小羅山高地後,曾用大炮向縣城轟擊,過後又按兵不動了。羅山縣城外面兩軍成了相峙,出現了令人奇怪的暫時寧靜。這種相峙和寧靜反倒又令胡宗南不安了。
自從日軍佔領潢川后向羅山攻擊,自然是沿公路前進。可這條公路是位於淮河干流以南的大別山山麓前沿,淮河干流有多條支流從大別山中流出。沿着這些支流有多條道路和一條公路可以從潢羅公路插向大別山分水嶺,越過分水嶺後向南即進入一馬平川的江漢平原。這樣,日本人就可以從北面威脅武漢,胡宗南擔心的就是日本人在西面對峙,卻另派兵向南的這種局面。於是,胡宗南命令一二四師撤離羅山縣城子路河西南的防線,全部進入大別山設防,守住日軍可能向大別山迂迴的羅(山)宣(化)公路上的幾個山口要道。
實際情況正是這樣,這次胡宗南的擔憂是有道理的。一二四師的熊順義團撤離羅山縣城西南的子路河防線進入大別山後,派出一支小部隊在一個漆黑的夜晚襲擊了敵人佔據的小羅山陣地。在這次襲擊中,打死打傷日軍數十人,繳獲了一些機步槍及擲彈筒等物資,還俘虜了三名日軍。這三名日軍都是剛補充來的新兵,沒有那些老兵們頑固不化、桀驁不馴的皇軍形象,被押到團部後,幾乎是有問必答,只求保命。他們同團部政工處的胡幹事用日語交談,其中有一個俘虜說他是日本帝國大學的學生,剛當了皇軍就被派到中國來了。
他對日本軍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行徑並不完全贊同,他很想回家,並把懷裡保存的家信連同全家的照片拿出來交給這些穿着灰布軍裝的中國軍人看。他還說,爲什麼日軍在羅山附近徘徊不前呢?一是擔心胡宗南的機械化部隊戰鬥力強,不易攻克反而傷亡太大;二是擔心戰線拉得太長,有後顧之憂。因爲日軍在攻佔潢川擊破張自忠軍後,張自忠軍退向大別山,但仍佔據着山麓的光山等地。而光山縣城就在潢羅公路南邊不遠的地方,隨時可以乘虛切斷公路威脅前方,因此日軍還必須先攻佔光山以解除這個後顧之憂。現在日軍正在徘徊中窺測方向,選擇是沿北面的平原向西前進、或是南走大別山,還沒有最後確定下來。
這個口供太重要,熊順義不敢怠慢,馬上把俘虜連同戰利品一同上交師、軍部,又轉報到軍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