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的突然失守,讓孫玉民深刻體會到了無力感,自己善意的警示,被人不作一顧。事實擺在了眼前,兩位官威十足的司令還忙着自我推解,完全沒有去想近十萬本來是去卡日軍退路的國軍部隊,現在完完全全地處於敵人的三面包圍中。好在這邊尚未發動攻擊,土肥原賢二雖然知道這中間有部隊在攔截補給,但是他沒有想到數量竟然達十萬餘衆,後來當他官至駐華日軍總參謀長,得知了當時這一情況後,連腸子都悔青了,如果將一戰區十萬精銳消滅在魯豫邊界,歷史可能真的要重寫。
薛嶽自然不甘心讓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了,他分別電令孫桐萱和商震,讓北路國軍八個師由北向南發起進攻,壓縮土肥原十四師團的生存空間,然後正面集中近三十萬中央軍部隊,生生吃掉被團團圍住的敵軍。
可是前有桂永清、龍慕韓棄守蘭封在先,後有黃傑、譚林生棄守商丘在後,薛嶽這個名義上的第一兵團司令能調動得誰?就算是換程潛親自指揮也照樣徒勞無功。
孫桐萱和商震兩個老油條早就打算撤,在收到薛嶽命令的當天就湊到了一起商議。
“蔭亭兄,薛伯陵這明顯是要推你我入火坑呀。我們該怎麼辦?”商震當先開口。
“啓予兄,這還用說嗎?我不管你作何打算,反正我十二軍這邊是肯定要撤。”孫桐萱回答。
“可是你我都算不上嫡系,桂永清和黃傑這樣乾沒事,你我卻未必哦。”
“是啊,誰讓我是已故韓主席的舊人,而啓予兄你出自閻司令長官門下,薛嶽真要找人背黑鍋,你我兄弟首當其衝啊。”
“現在是打也打不得,撤也撤不能撤,難道就把十萬國軍放在這,成爲鬼子的炮灰?”
“那肯定不行,我先前說過十二軍肯定是要撤的,既然我敢撤,那就是已經想好對策了。”
“哦,蔭亭兄,趕快說來聽聽,小弟願聞其詳。”商震一聽到有辦法,立刻等眯眯地湊到孫桐萱近前。
“啓予兄,不知道你對孫玉民這個人怎麼看?”
“他?不是很瞭解。只是聽戰報上提起過,好像蠻能打仗的。”商震想了一會兒,回答道,隨即又反問:“不對呀,蔭亭兄,他不是你手下的得力干將嗎?怎麼你反倒問我!”
“錯,他是二十師師長,但他不是我的人。是委員長親自委任的師長,是陳布雷的女婿。”
“原來如此。既然是這樣,你還提他做什麼?這種背景的軍官,你我部隊裡可不多見哦。”
“就是因爲他是上面派下來的,所以纔好替我們背這個鍋,替我們頂這個雷。你明白嗎?”
商震一時沒領會他的意思,
“他薛伯陵不是要我們進攻日軍嗎?那就攻呀!孫玉民不是能打嗎?那就打呀。”孫桐萱眯着他的三角眼,臉上的神色冰冷冷,讓近在身邊的商震都感覺到了一點寒意。
“可萬一孫玉民出事了,我們怎麼和陳布雷還有委員長交待?”商震搖搖頭,否定這個提議。
孫桐萱冷哼了一聲,說道:“啓予兄,枉你掌政一方這麼多年,這一點都看不透,需要向上面交待的不是你我,而是他薛嶽薛伯陵。就算有連帶責任,頂多也是一頓訓斥。”
商震聞言拍了下他的大腦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對,對,對。不過二十師可是蔭亭兄你的家底,就這樣送了不可惜嗎?”
“比起性命來,再丟一個二十師我也捨得。”
“好,既然蔭亭兄已下定決心,我商某人也表個態,只要你重建二十師,我負責提供一半的武器和一年的糧響。”
“此言當真?”
“君子一言!”
“好,啓予兄,我在這先謝過你。”說完這句話,孫桐萱衝門外喊道:“機要秘書。”
…………
孫玉民收到孫桐萱的電令後,正在細心地看着周圍的地圖,思考着部隊進攻的路線。正煩躁鬱悶之際,林原平領了一個士兵來到了師部門口。
這個士兵是展書堂派來的,同在魯西南幾個月,八十一師沾了不少二十師的光,展書堂也算厚道,關鍵時刻沒有忘記這份恩情,把第三集團軍和二十集團軍另外七個師全部悄悄撤退這件事,派人來告訴了孫玉民。
聽到了這個消息,孫玉民有如被晴天霹靂給轟到,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
在濟寧在荷澤,和十四師團硬扛的那幾場防禦戰,打的有多苦有多累,自己一清二楚,那還是在有八十一師相助的情況下才不落下風的。現在,孫桐萱和商震二人,在隱瞞實情的情況下,還居然讓二十師去主動進攻,先不論雙方不對等的實力,光商丘那邊的日軍十六師團和混成十三旅團,就夠自己喝一壺。
兩個上將司令的行爲,不正是把自己往火堆裡,往油鍋裡推嗎?
如果不是展書堂的秘密來告,二十師真的是給人賣了都不知道,這件事情給孫玉民提了個醒,也給他敲響了一記長鳴的警鐘。
“師座,怎麼辦?我們要不要上報給一戰區司令部,或許這樣才能避免二十師羊入虎口的結局。”劉文智在旁邊提醒孫玉民。
“沒用的,我們沒有證據證明他們是逃跑,魯莽上告只會自取其辱,到時候羊肉沒吃着反而弄得一身騷。”孫玉民搖頭否決了這個提議。
“那要不我們也跟着他們的尾巴撤退?”劉文智明知道這個提議肯定不會被他接受,可是仍不死心,說了出來。
“更加不行,如果就這樣讓開通道放土肥原跑了,先不說咱們手底下的官兵答不答應,首先就會遭到國軍各部笑話,其次會讓各方愛國志士寒心,再者會讓天下民衆痛心,我本人也會無顏見江東父老。”孫玉民想都未想就直接否決,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
“那怎麼辦?”
“土肥原不是很謹慎嗎?我今天就給他來個反其道而行。就算啃不動他的骨頭,我也要扒掉他一層皮。”孫玉民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着牙恨恨地說道。
“師座,你要做什麼?”
“文智,我打算集中優勢兵力進攻三義塞土肥原主力,從正面打穿日軍,實行撤退。”
劉文智聞言皺起眉頭,說道:“師座,這很難哦。日軍正面可不是那麼容易攻破的,先不談從正面進攻會遭到鬼子重炮的轟炸,傷亡肯定會不小,光十四師團配屬的坦克車中隊都會給我們造成很大麻煩。”
“鬼子有坦克車中隊,我們也有裝甲營,如果戰場相遇,不見得打不過他們。”孫玉民深知鬼子九七式坦克車的弱點,自然不會畏怯。
“裝甲營在哪裡?”
“我們沒有,二十七軍有。”孫玉民說到這裡,似乎突然間想到了什麼事,摘下了手中的瑞士表,朝門外喊道:“林原平。”
半鬼子自出院後就不敢見小丫頭,生怕這個小祖宗一不高興又來收拾自己一頓,所以一直都老老實實呆在師部和警衛營。聽到了孫玉民的呼喚,他飛快地跑了進來,敬了個禮,問道:“師座,你叫我有事嗎?”
“來,把這個拿着,想辦法混到開封,把這個交給二十七軍的桂軍長,讓他幫二十師一把。”孫玉民說道。
“幫我們一把?什麼地方需要別人幫?”林原平被這句話弄糊塗了。
“這你不用管,你把話帶到就好。”孫玉民略一算計,又說道:“商丘到三義塞這一片都在日軍手裡,可能不太好走。如果繞道長垣又太遠,恐怕來不及。你想個辦法,冒充鬼子兵,從正面穿過去,到達蘭考找馬威龍旅長,或者是直接到開封找周振強副師長和桂永清軍長,就可以了。”見半鬼子似還有疑問,他接着說道:“事關重大,全師能不能全身而退,都繫於你一身。千萬不可兒戲。你去時,可以把劉秘書一起帶去。”
這塊表孫玉民戴了八年,保管了八年,他真的對它產生了感情,如果不是到了如此緊急的情況下,他不會把它拿出來。孫玉民還表的目的很簡單,你桂永清不是欠我一條命嗎?現在到了你還恩的時候了。如果二十七軍能出兵,那麼二十師這一劫算是渡過了多半。
孫玉民讓半鬼子出發時帶着小玉英,目的也很簡單,血戰在即,他不放心這個死丫頭留在身邊。假若自己出了什麼事情,沒人能管得住她。而且二十師好多的團旅長欠着她的情份,到時候那亂子就會大了,弄不好給小丫頭一通瞎指揮,二十師就直的萬劫不復了。
“師座,這萬萬不行。任務我保證能完死,但是如果帶了劉姑娘,這個任務是肯定完不成了。”
“爲什麼?”孫玉民問。
“師座,我這次過去是要冒充鬼子兵的,如果帶了個女人,肯定會被那些軍官們搶去的,你可能理解不了日軍基層軍人對女人的飢渴,一旦出問題,我們怎麼辦?”林原平雖然很想要小丫頭跟着一塊去,但是理智告訴他,這不行。
“你一個人行嗎?”劉文智疑問道。
“我想請師座派董團長和小山子跟我一起去,董團長的日語本來就好,小山子這段時間也跟着我學了不少日語,和人對話完全不成問題。有他們倆一起去,保證事半功倍。”
孫玉民自然會應允,看着三個身穿鬼子軍裝的部下遠去,他的心裡莫名其妙的涌起一陣淒涼的感覺。
也許是孫玉民的第六感很特別,他此刻的淒涼不是全無徵兆的。這次林原平三人的離開,只是他周圍這些生死兄弟漸漸分散的開始,到這次血仗結束時,孫玉民身邊環繞的這一堆人只剩下寥寥無幾。
看着門口仰首張望的那個稍顯消瘦的背影,唐春紅心中也滿是感慨,作爲電訊主任,她很清楚二十師目前的處境,想去勸慰,可又擔心因爲自己又勾起他另外的傷心事。
孫玉民一轉過身來就看到了唐春紅站在那裡看着自己,眼神中是滿滿的憐惜,他不由得一怔,問道:“我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你這樣的看着我。”
“沒有。”唐春紅等了笑,從文件夾中抽出一張紙,說道:“孫桐萱又來電了,催促你進兵,還說其他七個師都已經開動,只有二十師還在磨蹭。”
孫玉民很想發火,心裡罵道:其他七個師開動,都tmd的是去逃跑,要我二十師去替他們當炮灰,還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真tmd不是人!
他心裡雖然是這樣想,卻不會在下屬面前表露,只是默默地接過了電文,掃了兩眼,然後揉成一團,朝門外扔去。爾後衝唐春紅笑了一下說道:“給他回電,二十師尚在做進攻準備,預計最快於明日中午對敵發動進攻。”他長了個心眼,沒有上報自己真正打算進攻的時間,既然那邊完全信不過,又何需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計劃呢。
“是。”唐春紅的回答很乾脆,說完就走的動作也很利落。
“等一下。”孫玉民叫住了正要離開的唐春紅,問道:“上次給你的和二十七軍聯絡的密電本有收藏好嗎?”看到她點頭後,孫玉民繼續說道:“馬上聯繫46師周振強副師長和138旅馬威龍旅長,讓他們出兵協助我夾擊土肥原師團。”
“他們會聽嗎?”唐春紅猶豫着。
“這不用你操心,你只負責保持和他們的聯繫就好。”
“是。”唐春紅奉命而去。
“黃百勝。”她一離開,孫玉民就扯着嗓子在喊。
待這個鄧東平從南京帶下來的生弟兄,現任警衛團二營營長的黃百勝進來,他就說道:“百勝,你派兩個信得過的弟兄,去找八十一師的展師長,幫我帶個口信給他。”
“師座,您說。”
“讓展師長在適當的情況下,派出幾支小分隊,在部隊經過範圍內的黃河渡口上埋點炸藥,就說是我讓他這麼什的。”
孫玉民沒有想到,自己走的這一步臨時之舉,給驕橫的十四團造成了重大傷亡,以致於後來,侵華日軍部隊幾乎很少使用河流上的原渡口,如果橋樑被炸斷,他們寧願花費人力物力搭浮橋,都不再使用老渡口。
八十一師也因爲這幾乎不費什麼力氣的無心舉動,而得到了軍委會和軍政部的通令嘉獎,展書堂本人更是一時威風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