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靖威兄妹第二天果然開車到江城旅社接陳際帆三人。
路上陳際帆向蘇靖威問起這些傷兵的具體情況,蘇靖威簡單介紹了一下。原來現在武漢的散兵遊勇很多,大多是戰場上死裡逃生而找不到自己部隊的,除了淞滬會戰和南京保衛戰之外還有從第一、第二戰區逃過來的兵。稅警總團在武漢有五千傷員,被分散安置在各處,現在他們要去的地方安置的是蘇靖威原來的部隊。人數有700多人。重傷員全部送到醫院,而輕傷員領取一點藥品後就只能住在這裡,原因是醫院沒有那麼多位置。上面會定期送糧食下來,吃飯倒不成問題,至於軍餉,肯定是一文錢都沒有了。
“哎,那景象,你們到了就知道了。”蘇靖威說完嘆了口氣。
臨走時陳際帆特地讓胡云峰準備好兩千大洋(其餘存起來了)用來慰問這些傷兵,沉甸甸的箱子把胡云峰刺得心痛,陳際帆卻不這麼認爲,爲了招到兵,花點錢,值。
“蘇老弟,以後這些兵怎麼辦?我說的是如果有的兵想離開行不行。”陳際帆不經意的問。
“可以,現在上面巴不得他們走得一個不剩,省得每天花糧食養活,“當然,如果有部隊來這招人,一般都會去。部隊上雖然隨時會送命,但有軍餉可以拿,總勝過在這裡半死不活的。”
“那要是我要他們呢?”陳際帆終於說到正題。
“這個啊,應該可以吧。只是這些人都是些兵油子,要想他們跟你走恐怕得花功夫,說實在的,我有很多生死兄弟都在這,如果有人能夠給他們一個出路,我舉雙手贊成。”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陳際帆暗喜。
“蘇老弟以後有什麼打算嗎?”陳際帆又問。
“打算?現在家父家母年紀大了,兵荒馬亂的他們身邊又沒有人照料,我都不知道將來有什麼打算?”蘇靖威的口氣有些消極。
“要是有一天鬼子打到武漢來你會怎麼辦?跟着老百姓繼續撤?”陳際帆緊追不放。
“好了,陳兄,我這段時間心裡很亂,您就不要再問了。”蘇靖威低着頭說。
陳際帆沒有再說話,一時間車裡的氣氛安靜得讓人覺得不舒服,羅玉剛看氣氛部不對,趕緊插話:“頭,咱什麼時候回去,我還要帶戰士去端小鬼子的機場呢?”
羅玉剛的話被蘇靖威明明白白聽在耳朵裡,他的手有些輕微的發抖,眼睛望着窗外什麼話也沒說。
南郊兵營終於到了,這座所謂的軍營在胡云峰和羅玉剛看來實在是太簡陋了。除了十幾間破舊的房子以外,這座兵營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人聯想到這是軍人的家,周圍還有用鐵絲網和木頭圍城的柵欄,算是給軍營劃定了一個範圍,大門口沒有任何哨兵站崗。從柵欄向裡望去,十幾棟房子圍着一個足球場大小的操場,上面亂糟糟的安放着幾十頂帳篷。操場上到處飄飛着廢紙,沾着血污的繃帶扔得到處都是,還有滿地蕩着黑色的污水……,一切的一切讓大家有種來到難民營的感覺。
陳際帆一行在蘇靖威的帶領下穿過大門徑直往裡走去,操場上一股濃烈的尿臊味撲鼻而來,蘇霓虹趕忙用手絹捂住自己的鼻子,露出一臉的厭惡。
跨過操場,蘇靖威帶着大家來到靠左邊的一棟房子前,然後轉身對陳際帆說:“這間屋子住的全是我們稅警總團的兄弟,裡面環境差了點,請陳兄和兩位兄弟莫要見怪。”
陳際帆點點頭,回頭對胡云峰和羅玉剛打了個手勢,兩人拎着箱子跟着進了屋。蘇霓虹剛走到門口就被裡面飄來的氣味薰得直犯惡心,她神情忸怩地對大家說:“哥,連長,你們進去吧,我有點不舒服,想在門口呆會。”
蘇靖威看見妹妹的樣子也不好勉強,囑咐道:“好吧,不過你就呆在這兒,不要到處瞎逛。”
儘管一路上早就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屋子裡的情形還是大大出乎陳際帆等人的意料,或者說是令他們震驚,因爲進入他們眼中的是一羣衣衫襤褸、目光呆滯的人,有的腳上纏着繃帶躺在牀上發呆,有的吊着一支胳膊在火爐旁刨着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土豆,還有的脫了外衣在專心地捉蝨子。油膩的長髮和滿臉的鬍子遮住了他們的臉,也遮住了他們內心的尊嚴。
這哪裡是曾經喋血戰場的精銳?分明是一羣失去尊嚴與勇氣的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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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靖威似乎很在意陳際帆等人的反應,一邊走一邊走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瞄着對方。
“陳兄,這些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我們是一個團的,那邊的幾個以前是我手下,我的排如今只剩下這幾個了。”
陳際帆沒有說話,神色凝重。
“弟兄們!有人來看望大家了!這幾位是我的朋友,也是抗日英雄,今天特地讓我路來着看望大家。”
下面沒有迴應,就好像沒有人聽到一般。不過還是有一些人把目光投了過來,毫無表情地盯着他們。
蘇靖威有些尷尬,“陳兄別見怪,他們原來不是這樣的,真不是這樣的。”說到後來有些急了。
陳際帆忽然提高聲調命令:“全體都有!向民族英雄致敬!”
話音一落,陳際帆、胡云峰、羅玉剛三人刷的一下整齊地將右手舉到了頭上,三人舉着手,眼睛隨着頭向左右看去。
蘇靖威看見三人眼中有些溼潤,自己的眼淚也忍不住流了出來。蘇靖威大聲吼道:
“弟兄們,振作起來,都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有什麼看不開的,站在你們面前的也是打鬼子的好漢,人家剛從前線來,就來看望大家,都站起來!不要辱沒了稅警總團的威名。”
蘇靖威的話開始起作用了,慢慢地開始有人站了過來,前面的一帶動,後面也隨之跟了上來,漸漸地在陳際帆周圍圍成了一個大圈。
“禮畢!”
陳際帆開始說話了:“各位抗日英雄們!在下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際帆,後面的這位叫胡云峰,這位叫羅玉剛。今天我們代表中國‘神鷹’抗日特遣隊來看望大家,看望爲國家民族解放浴血拼殺的戰友!我們的隊伍就在安徽,在鬼子眼皮底下。我們是自己拉起的隊伍,槍是從鬼子手裡奪的,糧食是從鬼子手裡搶的,今天我帶來慰問大家的銀元也是我的兄弟們拿命,從小鬼子手裡搶來的!聽到弟兄們很苦,我們願意把它拿出來發給大家。蘇老弟,這裡有多少人?”
“全營總共有729人,這間屋子裡總共有63人。”
“你安排一下,每人三塊大洋,人人有份,不夠的明天我們補上!”
聽到有錢發,傷兵們在蘇靖威的組織下很快排好了隊,一個個輪流到陳際帆面前領錢。
63個人全部領完錢後,陳際帆說話了:“弟兄們,今天來慰問大家,不是同情,更不是可憐!而是代表正在前線的‘神鷹’抗日特遣隊全體戰士表達對勇士崇高的敬意。你們在這裡也許會埋怨,沒有人過問你們有沒有錢花,沒有人過問你們有沒有衣服換。所以你們就自暴自棄。”
下面出現了一些不滿的神情,要不是看在三塊大洋的份上,可能早就有人站出來了。陳際帆看在眼裡,繼續說:“我說的不對嗎?可是你們想過沒有,你們至少還回來了,戰場上那些犧牲在鬼子槍炮下的弟兄,他們誰管?還有南京城裡被鬼子瘋狂屠殺的同胞,他們誰管?鬼子如果達到武漢來,我們還要撤嗎?我們撤了,把老百姓丟給豬狗不如的日本鬼子嗎?到時候這些老百姓,他們又該誰來管?”
下面靜悄悄的,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你們曾經是國內最精銳的部隊,稅警總團在淞滬會戰殺出了中國人的威風,雖然部隊被打散了,但這不是這支部隊的恥辱,而是我們每個活着的人一輩子的光榮!這份榮譽是犧牲在戰場上的無數兄弟拿命換來的。可是,今天我看到的是,你們,對,就是你們,正在踐踏着你們和戰死弟兄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榮譽和尊嚴!要是那些弟兄們泉下有知,一定會死不瞑目的!死在鬼子手裡他們無怨無悔,因爲他們是爲了更多的人不被鬼子禍害,可是他們用鮮血和生命鑄就的尊嚴就這樣被無情踐踏,被他們共同生死的戰友這樣踐踏,叫他們怎麼走得安心?”
“長官,別說了,求你別說了!”在前面的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弟兄們,我們到底在爲誰打仗?回答我!”陳際帆越說越激動,“國難當頭,我們不站出來,難道要那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來替我們擋子彈嗎?”
“陳連長,別說了,弟兄們也不容易……。”蘇靖威聽得不忍心。
前面的一個傷兵打斷了蘇靖威的話,“蘇排長,謝謝你這些天一直來看望我們,這位長官說得對,是我們不爭氣。丟了稅警總團的臉,”說着他回過頭撕開胸膛,亮出上面的傷,“弟兄們,在陣地上咱沒有含糊過,可是咱這條命真是咱班長用命換來的呀!鬼子飛機來的時候,是咱班長把咱死死摁在地上,用他的身體給咱當的子彈啊!班長,咱對不住你啊,咱給你丟臉了!”說着狠狠地煽起自己的耳光。
胡云峰趕緊上前拉住了他,“兄弟,別這樣,我們都知道,你們是好樣的。”
蘇靖威說話了:“弟兄們,這幾位都是‘神鷹’抗日特遣隊的長官,人家只有兩三百人,照樣和鬼子幹,成立兩個月就幹掉了四五百鬼子。槍支彈藥、糧食給養,包括今天發給大夥手裡的錢,都是他們從鬼子手裡搶來的。弟兄們,擡起你們的手,我們給人敬個禮!”
蘇靖威帶頭,下面齊刷刷的敬了個軍禮,有很多人眼中還閃着淚光。
“謝謝三位長官!謝謝‘神鷹’的弟兄!”蘇靖威帶頭喊道。
“謝謝三位長官!謝謝‘神鷹’的弟兄!”下面跟着齊聲一片。
陳際帆三個趕緊回禮。“好了,弟兄們好好養傷,明天我們還來,把城裡最好的理髮師請來,給大家理頭髮、刮鬍子。讓別人也知道,那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稅警總團還在。弟兄們回頭分別通知其他營房的弟兄,明天領大洋,每人三塊,人人都有!”
三人在衆人的目送下從營房裡出來。
“謝謝你,陳長官!”蘇靖威上前緊緊握住陳際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