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有戰爭，平同關一定是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即便是在這連日陰雨之下，它也應該會透出些細雨朦朧的美來……
只是經過綿延足足三月的大戰，大片的植被因爲炮火等等被大幅度的破壞，那蒼翠的青山之上，出現了大量的斑禿，幾如俊秀男子的腦袋忽然禿頂一般難看。
戰爭最激烈的亭子口就更是如此。
不但近十里的陣地幾乎像是被犁頭給翻了一遍一般，更可怕的是因爲死的人太多，戰事又格外的激烈，根本無法掩埋……
於是那些屍骸，便在這天氣裡破敗腐爛，再被綿密的雨水浸泡……
因此，即便是躲在外圍數裡之遙的龍欣，每一次的呼吸，都能聞到那些濃烈的簡直燻人欲嘔的屍臭……
那種和死亡爲伴的感覺，每每讓龍欣在恍惚間有種錯覺，就像自己也成爲了那些屍體的一員，正在各種腐敗之中，似乎自己的渾身上下，也都開始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龍欣知道，那絕不是什麼錯覺。
她很清楚，大量沒有處理的屍體在一起腐敗，極其容易引發各種瘟疫，在這樣的環境裡呆的久了，絕不是什麼好事！
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染上了病症，最後死的不明不白。
因爲這些，也因爲傷亡過大無力再戰，師部各團，都已經撤離了！
但龍欣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依舊帶領着不多的地下黨員，監視着日軍的一舉一動。
因爲她知道，那傢伙也還沒有離開！
那傢伙還在堅持，跟自己一樣，就像那藏在暗處的毒蛇，絕不甘心就這麼接受現實，還想尋找機會在某個時候撲出來，狠狠的啃上小鬼子一口……
之前幾天，幾乎每隔不到半個小時，都會響起的震天的廝殺聲，今天直到現在都還沒有響起……
已經整整半天了！
龍欣明白，亭子口的那些傢伙，已經用光了所有的力氣！
也因此，小鬼子要是真還藏着什麼毒計，也該到了要用出來的時候了！
“組長，你看！”
不遠處的董德彪忽然開口，指向了那雨幕中的遠處！
望遠鏡內，陣地上的小鬼子正在雨幕的掩護下集結，但明顯不像是準備對亭子口所剩不多的守軍們發動最後的進攻……因爲他們正在向着陣地外圍集結，而不是向着陣前！
“看來，張隊長這回，又猜對了！”
董德彪有些興奮的道：“小鬼子果然不甘心只是吃掉黃司令率領的平同關守軍，而是想連姓湯的率領的隊伍一起吃掉！”
要是往常，龍欣怕是會立即劍眉一挑，呵斥董德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什麼叫他張跑跑又猜對了？
難道說就只有他張跑跑才能猜對，我八路軍就猜不對？
我八路軍還沒人了不成！
但現在，龍欣卻根本沒有反駁，反倒是心裡有些歡喜，就跟旁人在誇獎自己的愛人一般……
“快，通知科朗子他們，和我們密切配合，在小鬼子可能經過的沿途，嚴密佈控！”
龍欣低喝道：“從現在開始，我要提前知道小鬼子的任何行進路線——快！”
提前確定小鬼子的行進路線，就能更加準確的分析小鬼子的動向，同時，也能讓康挺他們那些人在小鬼子抵達之前，提前做好準備……
在夜幕降臨的第一時間，小鬼子便衝進了雨幕，鑽進早已設定好的路線，藉着羣山的掩護，向着金仙一帶湯司令所部的後路，狂撲而去……
小鬼子的動靜，在第一時間傳達到了張然的耳朵裡。
“康挺他們到位了嗎？”張然問。
“康隊長他們比鬼子提前幾個小時出發，而且還是抄的近路，至少能提前半天，在金仙廟後山設防！”
瘦猴說完，臉色難看的瞅着張然道：“根據情報，小鬼子這次出動了足足四五千人，而康隊長他們，只有不到五百人……而我們運輸炸藥的隊伍，距離咱們這邊，至少還要一天半……”
也就是說，康挺他們不到五百人，在最順利的情況下，都至少要擋住鬼子三個小時才行！
但凡有點意外，就要阻擊日軍半天以上……
不足五百擋住鬼子五千……
瘦猴低頭沒有說下去，他儘量讓自己不去想那意味着什麼！
因爲他不想說自己等人，恐怕是沒機會再看到康挺他們了……
“沒事的，他們能擋住的！”
張然說着，既像是在安慰瘦猴，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快啊，快啊……”
李大口也得到了小鬼子已經啓程的消息，他也計算出了康挺石遠王文平他們這回可能是十死無生！
所以他在不斷的尖叫，不斷的告訴隊伍裡的所有人這個事實！
“快點，快點啊！”
於是所有人都在尖叫，都在發狠，在那懸崖峭壁之上攀爬，在那滿是泥水的山坡上翻滾……
他們想快一點，更快一點！
因爲只有自己這些人更快一點，支隊主力那邊，纔有可能多一個人活着回去……
在那漫天的雨水，那壓低的天空之下！
他們竭盡全力的，想要對抗天地，對抗命運……
在遠遠的某處。
宋清擡頭，看向了那黑沉沉的天空……
“張然這傢伙，夠毒的呀……”
一旁的柳建明說着這話的時候，三角眼裡泛着見獵心喜的冷光道：“見識過老子手段的傢伙都說我姓柳的陰險毒辣，可跟這傢伙相比，老子是甘拜下風啊……”
一旁的軍統特務們憋着笑，但也得承認，這是事實。
畢竟柳建明再陰險毒辣，但所有的手段往往是用來對付某個人，或者某羣人，但那張然，特麼居然想一次就搞死小鬼子好幾千——高下立判啊！
“鬼子，真向着金仙廟的方向去了？”宋清問。
柳建明點頭道：“是的！”
然後宋清就勃然大怒，指着柳建明等人破口大罵道：“你們特麼還有臉笑？咱們軍統專門搞情報工作——可你們特麼都幹了什麼？
他張然能在十幾天前就洞悉先機，知道小鬼子要幹嘛並且早做安排，而你們呢？得讓他張然派人來告訴你們，才特麼知道小鬼子想幹嘛……還特麼有臉笑？”
一羣人便將腦袋全都夾在褲襠裡，沒有在心裡抱怨你不是也不知道這種話——因爲他們都清楚，宋清所罵的，可不光是他們，還包括了他自己！
他憤怒於那張然能看到的自己卻看不到，像個傻逼！
“碼的！”
餘怒未消的宋清狠狠的摔着一張椅子，直到將那椅子直接砸成了碎片才停了下來，惡狠狠的盯着柳建明道：“你說監控小鬼子動向的人中，有不少姓湯的的人馬？”
柳建明點頭。
“找出來，給老子全部幹掉！”
宋清咬牙切齒的下令道：“老子不想走，他姓湯的也特麼別想提前跑！”
柳建明聞言，目光悚然道：“特派員，你想幹嘛？”
“幹嘛，你特麼說老子想幹嘛？”
宋清獰笑道：“老子被他小鬼子耍了一回又一回，這回老子不想再被他小鬼子們牽制鼻子走了——把咱們的人，全都給老子集中起來，跟老子一起，全速趕往金仙廟一帶，於他晉東支隊之前，阻擊日軍！”
“特派員，我們只有一百多人啊！”
聽到這話，在場的所有軍統成員們都嚇尿了！
“一百多人咋啦？”
宋清道：“他晉東支隊不到五百人都敢阻擊一下日軍，我們一百多人就不敢？在五千人面前，你們覺得一百多和四百多，有區別嗎？”
衆人承認，在佔據了絕對數量優勢的鬼子面前，一百多和四百多，確沒什麼任何區別。
“特派員，要我說，不如咱們和晉東支隊匯兵一處，聯合阻擊——人多力量大啊！”
柳建明縮着脖子建議，心說一百多和四百多沒區別，但和六百多相比，效果多少總要好那麼一點……
一個是十死無生，一個起碼是九死一生啊！
“不行，老子就是要搶在他晉東支隊之前，先阻擊小鬼子一把！”
宋清發狠，明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誰也勸不了了——那是一個驕傲的傢伙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之後的表現。
不大一會兒，一羣軍統特務在宋清的帶領下，向着金仙廟的方向衝去！
與此同時，康挺石遠黃虎王文平張寶新等人，也正在向着金仙廟方向急速前進……
炸藥運輸隊，日軍，龍欣科朗子的隊伍，宋清的軍統特務，康挺等人率領的晉東支隊……
數支人馬，都在這暗夜中狂奔，都想要靠着自己的努力，扼住命運的咽喉……
那淅淅瀝瀝的雨聲，那急促的腳步聲，如同鼓點，又如死神靠近的腳步……
黑夜裡，散發着讓人心悸的緊張氣息！
張然坐在雨幕中，望着夜空！
日軍的軍部中，寺內壽一岡村寧次，還有那些日軍將領參謀們，也在靜靜的等待……
雖然看不見彼此，但他們似乎都在夜空裡看到了彼此的模樣！
於是，張然和這些日軍將領參謀們的嘴角上，都勾起了冷酷的獰笑！
他們似乎都像是想要告訴對方，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時間，卻並不會因爲這一切而停駐，依舊在不斷的驅動着無數人的命運，不斷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