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冷笑聲從黑暗中傳出:“到了這裡,活由不得你,死,照樣由不得你——快說吧,我可是知道,你妻子頗具姿色,古保長以及他的那些手下,可都垂涎爾妻之美色久也,多虧我這邊照應着,他們纔沒敢亂來……”
嚎哭聲,在幽暗的空間裡響起,聲音裡充滿了絕望和恐懼,如蛆蝕骨。
曾經,在當扶貧幹部的時候,張然最煩的就是但凡開會之類的,就領導講話發言啊或者什麼。
吧啦吧啦一大堆,結果就是屁的實際效果都沒有,還浪費時間。
他相信,這也是絕大多數人對這種形式主義的看法。
但自從當上了這支隊領導之後,張然發現,在某些時候,形式主義的確不是什麼好事,而且也的確有它的實際意義。
就像現在,一大羣人站在面前,大多數人雖然都有點心不在焉,巴不得他啥也不說,立即就去對付那從後山給整下來的怪模怪樣的機器拖着的坦克炮……
但徐琨君蓋黑良牛大毛鑽程東山肖三元等任何一個與這機器和坦克炮有關的人員都眼巴巴的盯着他,一張張糙臉上都寫滿了隊長你誇我們幾句之類的表情……
張然就算再不想說什麼,再想服從民意,卻也不得不說幾句——總不能因此而讓這些造出了拖拉機拽大炮的功臣們寒了心不是!
“同志們,鄉親們!”
張然大吼:“從小鬼子侵略我們,到現在,已經兩年有餘了,從我晉東支隊成立算起,也有一年零七個月了!”
“在這兩年裡,我中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屈辱,無數士兵和同胞,慘死在了日本鬼子屠刀之下!”
“在這一年半里,我支隊和支隊領導下的游擊隊,和小鬼子進行了殊死搏鬥,大小戰役數百場,超過三千名軍民犧牲在了和小鬼子作戰的戰場上……”
“我們烈士陵園裡的墓碑,從無到有,現在已經連成了一片,數都數不清楚!”
“要是沒有這場戰爭,現在躺在烈士陵園裡的那些同志們,可能都還好好的活着,陪伴在他們的父母,親人身邊,可現在,他們卻都已經死了……他們的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們的親人,將再也看不到他們熟悉的面孔……”
說着這些的時候,張然的聲音低沉,而在場的軍民百姓們,神情悲痛不甘,心裡對小鬼子破口大罵。
“我們都知道,這些烈士們是爲了保護我們的國家和民族而死的,他們生的光榮,死的偉大!”
張然拔高了音量,繼續吼道:“我們也知道,我們中華民族想要擺脫被奴役,被壓迫命運,我們只能抗爭,只能跟小鬼子鬥到底——所以,肯定要有人去犧牲,去流血……”
“這些,我們都知道!”
“但我更知道,要是我們有更好的武器,更好的裝備,我們就絕對不會死這麼多人!”
“現在,我們英勇的戰士,因爲裝備武器太差,他們往往不得不用自己生命作爲武器,往往要好幾個人,才能弄死一個小鬼子!”
“我們都不想這樣!”
“小鬼子算什麼東西?我們現在居然跟這種東西換命,甚至要幾個換一個——這是恥辱!”
“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奇恥大辱!”
“咱們老祖宗闊的時候,他小鬼子還向咱們稱臣呢!”
“一羣白眼狼一樣的東西,養不家的狗!”
臺下的軍民們被成功的調動起了情緒,紛紛破口大罵。
“同志們,鄉親們,請靜一靜!”
張然擺了擺手道:“小鬼子侵略咱們,欺負咱們,就是仗着他們的裝備好——想要不被欺負,小咱們該怎麼做?”
然後他便扯着嗓子自問自答:“當然是自力更生,發展軍備!”
“自力更生,發展軍備!”
“自力更生,發展軍備……”
所有的吼聲,幾乎在一瞬間震天的響起!
徐琨君蓋黑良等人見話題終於被扯到了自己身上,一個個腰桿挺的筆直,激動的等待着……
等到所有人都吼的差不多了,張然才接着說道:“從我支隊成立的那天開始,我支隊就從無到有的逐步發展軍備,最初是黑火藥,手榴彈,地雷,到後來我們有了硫酸,造出了烈性炸藥——這一年多來,在我支隊近千名軍工同志們的不懈努力之下,我支隊克服了無數的困難,創造了我八路軍敵後根據地軍工史上一個又一個的奇蹟!”
“現在,讓我們爲化工部的鄧工,彈藥部的毛部長,以及所有奮戰在軍工戰線上的同志們,鼓掌!”
掌聲,雷鳴般的響起。
毛鑽程東山牛大等人靦腆的像是孩子,鄧方倒還繃的住,只是身邊的鄧英早就在歡呼雀躍,爲自己的老爹而拼命叫好……
等到大家都鬧夠了,張然這纔再次扯了高音大聲說道:“軍工同志們這一年多來的貢獻,我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要不是咱們的軍工同志日以繼夜的付出,就沒有我們支隊在這一年多來和鬼子交手的過程中,一次又一次的給予鬼子迎頭痛擊,一次又一次的打破了小鬼子不可戰勝的神話!”
“當然了,今天將大家召集於此,可不是爲咱們的軍工同志們歌功頌德的——這場戰爭還遠遠沒有到勝利的時候,歌功頌德這種事,自然是勝利之後再說!”
“今天將大家召集於此的目的,我想大家都已經看到了!”
張然的手指向了改裝後的坦克炮,以及那手扶拖拉機,大聲道:“經過我晉東支隊機械專家,徐琨君徐工,還有武器研究專家,蓋黑良蓋工的不懈努力,同時在鐵匠坊的牛組長,二車間的程東山程組長,肖三元肖副組長,以及所有相關人員的配合之下,我支隊從今天開始,將徹底擺脫沒有炮火支援,但凡和小鬼子交手,都只能和小鬼子近距離血戰,小鬼子用炮火轟炸咱們,咱們就只能硬着頭皮死頂的歷史……”
“我們晉東支隊,現在也有自己的炮火啦……”
張然吼的嗓子都啞了。
而所有的軍民們也都瘋了,尖叫的,鼓掌的跺腳的,亂成一團。
“現在,咱們有情我八路軍晉東支隊自行研發,組裝的拖拽式火炮研發的首席功臣,徐琨君徐工,蓋黑良蓋工二人,上臺給大家說兩句——大家歡迎……”
張然吼道,徐琨君蓋黑良二人含羞帶臊,卻心懷激動的上臺,清着嗓子想要講話。
只是臺下,早已亂成了一團!
已經失控了……
瘦猴,石遠康挺王老拐等人仗着自己是支隊的老人,勞苦功高,早已爲了爭搶手扶拖拉機的搖把自己第一個搖響發動機而打起來了!
王文平這個愣子因爲肚皮上的傷還沒好利索沒辦法上去搶着當這個第一,但依舊沒有閒着,遠遠的在一旁吶喊助威——所有人都在跟着吶喊助威!
“靜一靜,靜一靜……”
張然扯着嗓子大吼,但根本沒什麼卵用。
明顯所有人都覺得看支隊的一羣高級將領當衆幹仗比聽他這個隊長或者徐琨君蓋黑良等人發表講話要來的有意思些……
“隊長,沒有關係的!”
徐琨君蓋黑良有點遺憾,卻也善解人意道:“其實只要看着咱們的心血能及時被髮展出來,並且這麼受歡迎,能夠在接下來和小鬼子的戰鬥中發揮出作用,我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至於講不講話的,那都是小事……”
“丟人不敗興,老子饒不了他們!”
張然陰沉着臉的瞅着在臺下揪頭髮抱大腿的一羣傢伙,牙根子都在癢癢。
打鬥很快就告一段落,居然是王老拐這傢伙搶的了先機!
隨着搖把的狠狠轉動,架設在輪胎支架上的發動機轟隆隆的轟鳴了起來!
整個隊部的所在,頓時爆發出了震天的吼聲!
隨着火炮連連長郭正學的一聲令下,已經在後山操練了好幾天的火炮連一排長郭耀軒立即帶着一排上前,在一陣急促的口令聲中,飛快的將改裝炮和拖拉機進行組合!
張然則掐着懷錶算時間。
十分鐘不到,原本散亂的坦克炮和拖拉機便組裝完畢,郭耀軒立正大聲請示道:“報告隊長,報告連長,火炮連一排,準備完畢,請求移動向二號目標地點!”
“行動——你們只有四十分鐘!”
張然指着三裡多路開外的二號目標地點吼道!
“保證完成任務!”
郭耀軒吼道,然後親自駕駛着拖拉機沿着粗略修好的道路突突突的拖着坦克炮前進。
排裡的三十多名戰士,則飛快的分成了三組,一組跟隨拖拉機和坦克炮跑步前進,保護炮火的安全,另外一部分則扛着兵工鏟衝在拖拉機的前方,幾十處理經過簡單修補才能方便通過的道路。
最後一批人,則狂奔向三裡多開外的預定好的炮陣,揮舞着鐵鍬爭取在拖拉機將坦克炮拖過來之前構築好炮陣,只要等炮一到,就能固定炮火,儘快發炮!
張然和一干將領們則跟着拖拉機跑,一邊是掐時間,一邊也是看有沒有什麼查漏補缺的地方。
鄉親們戰士們也烏泱泱的跟着,場面熱鬧非凡。
等拖拉機拖着坦克炮抵達二號地點之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
三裡多路,不到兩千米,二十分鐘。
這個移動速度,非常難以讓人滿意——畢竟在全速前進的情況下,訓練有素的戰士衝到這個距離,時間絕對不會超過十分鐘!
但包括張然在內的所有人,都已經興奮到快要癲狂!
因爲這可是拖着近一噸的坦克炮移動的速度——至少在當下,在中國戰場,帶着炮火以這樣的速度移動打擊敵人,那絕對是獨一份的!
火炮連一排的實彈演習,還在繼續進行着!
坦克炮飛快的被從拖拉機上取下,移動到已經經由先行抵達的火炮連一排的戰士們平整出來的陣地上之後,各種扳手之類的工具齊齊上陣,飛快的將火炮上的輪胎拆卸下來,然後固定炮身,測試射界,瞄準……
四十三分鐘,一切終於安排妥當。
“放!”
隨着郭耀軒的一聲令下,轟隆一聲震天爆響,炮彈從炮口中呼嘯而出,下一瞬,五六裡開外的山樑上,便轟然炸開!
人羣中齊齊爆發出了嘶嘶吸着涼氣的聲音,不少只見識過支隊用的飛雷炮的鄉親們道:“不愧是正兒八經的火炮,就是比咱們那汽油桶炮打的遠啊……”
有吼聲從爆炸的方位傳來,那是沿途安排的報靶的戰士們以人聲傳遞的方式回報坦克炮命中目標的情況。
“偏移預定目標近五十米……”
確定着彈點之後,火炮連連長郭正學臉色難看的彙報,而一排長郭耀軒以及那些戰士們,更是愧疚的恨不得將腦袋給夾進褲襠裡……
沒能在預定的時間內完成發炮也就算了,現在連目標都沒命中——他們覺得對不起張然的信任,辜負了同志們和鄉親們的期望……
“這纔剛剛開始,多訓練訓練,就能打的準了!”
這下,不用張然等人開口,同行而來的那些戰士們,民兵們以及鄉親們都已經主動開口對郭耀軒等人進行安慰,特別那些戰士們民兵們,安慰郭耀軒等人時那親熱的表情,簡直堪比一個媽生的……
雖然這次的實彈演習算不得成功,但他們都已經看到了火炮連的潛力!
試想一下,要是他們所在的隊伍,正和小鬼子殺的不可開交之時,火炮連移動到了支援位置,隔着好幾裡地對着小鬼子一通炮擊,然後他們在小鬼子被炸的哭爹喊孃的之時,乘機掩殺而上……
光是想想,都滴很!
當然了,心裡最美的,那還要數張然!
畢竟根據他所知道的歷史,堅持在敵後戰場的八路軍人數,在現階段不過二十多萬,擁有自己炮火的八路軍隊伍,那是少的可憐,而且往往還得是以師爲編制的隊伍,纔有可能有那麼一門小炮。
至於一支八路軍隊伍有兩門炮的——反正現階段,張然真還沒看到過歷史上有相關記載!
而自己一手建立的晉東支隊,常規兵力在現在增加了火炮連之後,還不足一千五百人的隊伍,就有兩門火炮——就這點,都已經足夠張然驕傲的將尾巴翹上天了了!
更何況,支隊的炮火還和別的擁有炮火的八路軍隊伍不一樣!
別的八路軍隊伍就算擁有炮火,那也只能是坐地炮,專門安置在某個要緊位置,等到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才拉出來來一發,可移動的範圍,即便是將那些八路軍戰士們累吐了血,估計也就是在一個陣地上那麼幾百米的範圍內移動!
自己這兩門炮,可就牛了!
拉出去,以東倉公路爲依託,一百多裡地,只要支隊製造炮彈的能力跟的上的話,那可以從頭打到尾——那種感覺,都讓張然想起了象棋裡的擔子炮,沿河十八打啊……
在拖拉機的幫助下,這兩門炮起碼頂的上坐地炮幾十門的效果!
想着這些,想想這一年多沒有炮火的滋味,張然簡直有種多年的農奴翻身把歌唱的感覺,心裡是樂開了花……
唯一不高興的,或許就只有一個了——那就是騎兵排排長賈全濤!
想當初,被張然求爺爺告奶奶的從袁振鋒手裡要過來的時候,賈全濤是意氣風發,覺得自己這個騎兵出身的人,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再也不用一身騎兵的本事,被當成步兵使了……
可誰知道,進入支隊以來,他戰馬倒是有了,騎兵排也建立起來了,卻一直被當成傳令兵使!
而且瞅瞅這目前的局面,自己這騎兵排,怕是已經沒多少機會擺脫傳令兵的命運了!
想到這點,賈全濤心裡的那個苦啊,心說早知道這樣,自己還不如跟着袁團長當步兵呢——當步兵至少還能殺殺鬼子,可現在呢?
現在是別人殺鬼子自己只能幹看——越混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