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楊震可沒有全都猜對。他只看到了曾是抗聯頭等主力師政治部主任出身的陶淨非性格穩重的一面。卻忽視了同樣身爲軍人的陶淨非,骨子裡的那種同樣爭強好勝,不服輸的血性。
作爲政治委員的陶淨非之所以同意身爲旅長的杜開山無令南下舉動,有一半固然是杜開山鼓動的,可其中也有他實在是不甘心的因素在內。一想到安井藤治這個老傢伙居然兩次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陶淨非就鬱悶的很。
說實在的讓同樣一個對手在自己手下溜走兩次,那種感覺實在稱不上好。對於表面性格穩重,但那只是表面現象。實際上骨子裡同樣爭強好勝的陶淨非來說,這件事情甚至還有種恥辱的感覺。
也正是這種骨子裡的爭強好勝,才讓他聽從了杜開山的鼓動,等南下已經展開,甚至是打響之後才向楊震彙報。不過,兩個人雖然無命令擅自行動,但也正是因爲他們的出現,卻恰恰的挽救了柴世榮帶領的那三個獨立團改編的獨立旅沒有最後崩潰。
柴世榮雖然在原二路軍以驍勇善戰著稱,但卻從並未有過獨立指揮這種正面硬碰硬的硬仗經驗。手下臨時抽調的這三個原來一直作爲預備隊的獨立團本身也沒有參加過類似大戰,甚至戰鬥的經驗。
片山省三郎在富貴屯一團陣地碰了一個頭破血流,傷亡了兩個中隊之後,便果斷的轉移了目標。在經過試探性的攻擊,他的將取得突破的目標直指柴世榮指揮的由原配屬給一旅的三個獨立團佔領的西和屯以西陣地。他敏銳的感覺出這應該是一個軟柿子。
在安井藤治催促之下,急於北進救援師團主力的片山省三郎少將一上來就連續的發起波浪似的攻擊。負責指揮的柴世榮雖然盡了極大的努力,缺乏經驗正面作戰經驗,只知道嚴格按照自己在軍區速成班教材上部署的他儘管採取了楊震所部防禦時慣用的大縱深、小正面、梯形防禦手段。卻仍舊被打的顧此失彼,手忙腳亂。
而他手下那些初上戰場的菜鳥也表現的沒有比他們的這個代旅長好到那裡去。雖然在老兵的壓陣之下,在片山省三郎少將近似瘋了一般的攻擊下保住了最後一道防線總算沒有崩潰。但卻在短短的半天之內連續被突破了三道阻擊陣地不說,就連主陣地也曾一度被日軍一箇中隊突入。
若不是馬春生見勢不妙,將三個獨立團所有的參加過羣策山戰役的連排級軍官以及班長、老兵,全部集中一起,親自帶領發起反突擊。以刺刀加上衝鋒槍、手榴彈將這個日軍中隊硬生生的擠出去。
並當場親手槍斃了十幾個臨陣潰逃的戰士甚至兩個排長,一手穩定住已經風雨飄搖的陣地。恐怕柴世榮的整個防線都會崩潰。
此戰過後,楊震果斷取消了原定將這三個獨立團加上幾個縣大隊,編成一個兩團制獨立旅的想法。將其全部解散,部隊編入了打的筋疲力盡的三個主力旅之中。
事實證明一個缺乏戰鬥經驗的部隊,就算其班以上軍官都是經歷過戰爭的老兵,但卻依舊是無法與那些真正久經戰火的老部隊相比。
杜開山與陶淨非的趕到,先不說柴世榮,至少讓東奔西走,成了救火隊員而差點沒有累癱的馬春生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不能說柴世榮沒有勇氣,也不能說柴世榮沒有盡力。但缺乏打這種戰鬥經驗的他,卻是實在有些顧頭顧不上腳。
而手下的這些同樣第一次打這種大仗,甚至第一次見血的部隊表現出來的狀態,也讓在主力部隊中呆慣了馬春生實在不適應。儘管這些人很多並不缺乏血性,完成全訓的他們也並不缺乏應有的訓練。
但臨戰時候表現的陌生,甚至是慌張,訓練場上學到的那些東西全部丟到了腦後。幾乎所有的戰術動作都變形不說,甚至還出現了逃兵。讓馬春生再一次認識到讓一支只有班以上的軍官都是經過戰火的老兵,而下邊的戰士全都是新兵,基本上沒有老兵的部隊上戰場無異於是讓他們送死。更會牽連到整個戰局
其實王光宇將三個獨立團的防線安置在整個戰場的西側,背後就是沼澤地的西線,就是壓根也沒有想過讓他們上戰場。其用意更多的是原本就是讓這些沒有上過戰場的新兵觀戰,儘快的學習到什麼是戰場。結果卻沒有想到片山省三郎在富貴屯一線碰了壁之後,居然轉頭向西,想要走沼澤地。
而此時即被日軍留下斷尾的部隊死死纏住雙腳,又要兼顧其他方向不能讓片山省三郎從其他方向取得突破的王光宇,雖然也極爲擔心,但卻抽不出手來增援西線。
如果不是杜開山的及時趕到,整個戰場的西線柴世榮那裡最多也就能還堅持個把小時。甚至連給楊震的彙報電報都已經寫好了的王光宇,在得知杜開山部趕到之後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杜開山趕到後,立即接下了柴世榮的指揮權。而陶淨非與總算鬆了一口氣的馬春生立即將被日軍衝的七零八落的前三道防線三個獨立團的散兵重新組織起來,抓緊時間編入眼下缺編很多的三旅部隊。剩下的人則抓緊時間整編。
只是接下來陣地之後,杜開山卻並未將手頭上所有的部隊都投入進去。他在主陣地上只放了一個營的兵力,並按照地形收縮了整個的防線。除了主陣地之外,他只能留下了一個與主陣地形成犄角之勢的掩護陣地。而一些在他眼中的次要陣地則全部被他放棄。
看着杜開山的舉動,雖然被剝奪了指揮權,但在短短几個小時戰鬥中便被幾乎是一邊倒的戰局弄的身心皆疲,此時重擔交出去,心中卻是長長的出了一口長氣柴世榮明顯有些不解的道:“老杜,按照我們的戰術教程上講過,防禦戰之中不能將兵力平均分配,只留一條阻擊線。要形成多層次的梯形防禦線,要有左右掩護,並以點帶面。”
“可你這隻留下主陣地與右翼的掩護陣地,將其餘的陣地全部放棄。這麼做,不是違反了司令員親自擬定的教材上的要求?只留下一道防線,一旦日軍突破我軍將全線崩潰。日軍的北上道路將全部打開。還有你們爲什麼不將之前丟掉的防線全部奪回來,重新形成大縱深防禦?”
聽到柴世榮的疑問,正舉着望遠鏡觀察敵情的杜開山頗爲有些哭笑不得。這傢伙擱在這裡背書那?難道他就不知道這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嗎?戰場上講究按照形勢的發展靈活機動,是絕對不能呆板的執行上級的命令。更不能呆板的按照教科書來作戰。
像他這麼總是被動防禦,兵力是沒有一線平攤,可平攤到三道防線上還有什麼區別?手頭連一個預備隊都不留,沒有機動兵力,只能一步步的將戰場上的主動權交出去。而丟掉了主動權,戰鬥失敗也就意味着不遠了。
只是柴世榮的身份讓杜開山再不願意,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釋道:“柴副參謀長,我們是放棄了一些不必要的掩護陣地,是從地形來看的。您選的這個主防禦陣地雖然在構築上有些毛病,但地點選擇的卻是不錯。”
“這裡西邊是大片的沼澤地,東邊是一團固守的富貴屯一線。日軍如果不想進爛泥塘,就只能從你這裡突破。因爲你背後是阿陵達河兩岸的沼澤地中唯一能通行的道路。所以只要遏制住主陣地,等於就是遏制住了日軍北上的唯一通路。”
“除非他們想再去啃一團的硬骨頭,否則他們只能拼盡全力打通你這裡。要是一團那邊能取得突破,他們就不必冒着進爛泥塘的這個風險將進攻的方向選擇在你這裡了。”
“不過這裡是整個西線防禦的要點不假,但沒有縱深的我們無法在這裡佈置更多的兵力。將太多的兵力集中到一點上,只能給日軍的炮彈去送點心。按照整個主陣地的面積,留一個營已經是最大的兵力了。至於我爲什麼不反擊奪回失去的防線,是因爲沒有這個必要。”
“我只有一個團的兵力,除了留下一個營接替你的防禦陣地之外。剩下的不能消耗在無謂的戰術反擊之中,因爲他們要留下全線反擊時候使用。而且從地形上來看,我們只要守住這個主陣地便足夠了。我想我的一個營兵力雖不多,守住這裡一夜的能力應該還是有的。”
“之前的幾個獨立團打的雖然這個,呃,這個有些不算太好,但也消耗了日軍的一定兵力。小鬼子現在恐怕拿不出之前的張狂勁頭了。那種豬突似的進攻也許還會有,但力度絕對不會太大。
“我雖然只在前沿只佈置了一個營的兵力,但我幾乎集中了一個團的輕重機槍和一個九十毫米迫擊炮連。有些對付小鬼子的衝鋒足夠了。如果能用火力去殺傷對手,何必用人去添?況且就算不能集中兵力,也要集中火力。”
說到這裡,杜開山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戰場之上要根據形勢的變化靈活機動的運用戰術殺傷對手,而不是被動的照搬書本上的那些東西。書上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在這種硬碰硬的戰鬥之中,戰術的靈活運用極爲重要。死打硬拼,只能將自己拼光。我們的兵員素質與小鬼子相差的太多了。”
杜開山的話說的儘管很委婉,但也讓柴世榮老臉一紅。他知道這是人家已經給自己留下很大的臉面了。之前的戰鬥在自己的指揮之下,豈止打的不算太好,簡直可以說糟糕之極。三個團的兵力,近萬人的兵力,依靠固有陣地。
在日軍的衝鋒之下,僅僅半天,甚至小半天的時間就被衝的七零八落,接二連三的丟掉了三道防線。要不是隨行的馬春生當機立斷,抽調了幾乎所有的班長與骨幹加上部分連排幹部拼死反擊,就連自己現在所在的主陣地恐怕都丟了。
看着老臉通紅的柴世榮,杜開山嘆了一口氣。若是論游擊戰,尤其是山地叢林游擊戰,眼前這位抗聯的前軍長絕對是大家,即便是自己的政委陶淨非恐怕都遠不如。總指揮能在擔任二路軍總指揮後,將自己一手創建的五軍交給他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打這種與日軍硬碰硬的上有飛機、下有重炮的戰鬥,他卻是十足一個菜鳥。在關門嘴子山一戰後才與軍區主力匯合的他,不久便調任分區司令員,一直沒有經歷過主戰場。只在軍區速成班學過幾天的柴世榮,這種大戰的經驗幾乎沒有。
與經歷過兩次羣策山,以及接下來的興山要塞、奇襲佳木斯、關門嘴子山、此次會戰的第一階段等一系列大戰的王光宇、劉長順、杜開山、王效明、陶淨非等幾個久經戰火考驗的旅長、政委相比,他的正面作戰的經歷幾乎是全無。
菜鳥指揮員加上一幫從來沒有經歷過戰火考驗的新兵,仗打成這個樣子也就不稀奇了。只靠一些連排班長,就算在怎麼英勇作戰,也是指揮不了整個部隊統一作戰的。
老部隊就是老部隊,定海神針作用這個時候體現出來了。僅憑一個營的兵力就完成了之前一個團沒有做到的事情。不僅死死的頂住日軍的輪番衝擊,甚至還能不時的發起一些小規模的戰術反擊。
杜開山接下了柴世榮的指揮權,用自己老兵佔據絕對多數的部隊接替下獨立團那些菜鳥,加上實在稱不上寬闊的攻擊正面,讓已經見到希望的片山省三郎少將又一次碰的頭破血流,甚至還崩掉了半顆門牙。曾經有的希望,在一次次碰壁之後又一次快速的破滅了。
對方陣地冒出來的猶如刺蝟一樣的密集機槍火力,打過來的雨點般的迫擊炮彈,讓急於突破的片山省三郎少將猶如老虎咬刺蝟一般是無處下口。只能硬着頭皮,一次次的從正面發起強攻。
但隨着時間一點點的溜走,傷亡越來越大的日軍的進攻力度一次比一次降低。當黎明的太陽,再一次籠罩到戰場上的時候,除了少量的牽制性的攻擊之外,也不是鐵打的日軍終於停止了他們幾乎一夜未停的,近似乎無用的攻擊。
而讓片山省三郎少將停止了攻擊另外一個原因,是他的上司安井藤治中將已經整整失去聯繫小半天加上一夜了。失去了與師團部的聯繫,讓片山省三郎少將心中升起了一股子濃濃的不詳預感:“此次,曾經是戰無不勝第二師團打敗了。敗的很徹底,連師團長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