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常的情況下,松浦淳六郎關於中國軍隊晚間偷渡很難成功的判斷是其依據的。贛江的江面素來寬闊,在旺水季的七八月間可達到一千米以上,時下雖還是枯水季節,江面也有六七百米寬。在日軍的小型炮艇的堵截下,中國軍隊想要以木船橫渡談何容易。
可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並不是總能以常理來衡量的。這一回,中國方面爲了能在任何情形下,都能把部隊調到北岸,可是下足了血本的。光是以鐵索穿起木板而成,能放入江中的,可通行山炮的浮橋就修了三條。爲了增大浮橋的人流量,程家驥還讓人弄了十幾條以粗繩系木板,只能過輕步兵的小浮橋,作爲補充分別安放在每座鐵索橋的兩側,用時再一同拉起。這一樣來,只需暴露一座鐵索橋和幾座木製小浮橋的位置,中國軍隊就能在一個小時左右,把一支萬人上下規模的部隊的人馬輜重全送上對岸。其實程家驥非要堅持在贛江上修這麼多的浮橋,也不全是爲向贛江北岸輸運部隊,還有一個隱密的用意,只是這會還不好明說而已。
天一黑下來,南昌城就下起了濛濛細雨,且這雨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這場遲來的春雨,並沒有對暫十八軍向北岸增兵造成什麼麻煩,相反的是,暫十八軍的幾位靈魂人物,正因這場及時雨的到來在心裡暗暗感謝上蒼。
被編入第二梯次的近萬部隊,正從浮橋急速的跨過贛江。這打第二陣的是桂系的暫九十八師的師長白先豪,自然他手下的部隊也有多少是暫十八軍內的其它諸候“贊助”的。
“玉甫,保重,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親自來爲大軍送行的黃中將從言語間透出了對於戰勝日軍的強烈信心。看來,開戰第二天就要用上第二梯隊的事實,並沒有擾亂這位南昌保衛戰的最高指揮官的心緒,他對於此戰的前景還是很樂觀的。
黃中將的這種反常情緒,讓深知其爲人的白先豪略有些詫異。
“玉甫兄,你千萬莫學向長風那樣,死撐活頂,結果把部隊都快打光了。吃不勁了,就趕緊喚兄弟一聲,我是隨叫隨到,保準救得下你老兄的架。”被排在被三梯隊的程家驥,半開玩半當真的取笑着和他一向關係不錯的白先豪。除了黃中將之外,大家都沒有注意到,程家驥趁說話的機會在大夥兒不經意間,給白先豪遞過去了一張小紙條。
“浩然,你放心,我可不想死,你也死不得,咱們可都家庭負擔重得很的人。到時我一定提前讓你過來立大功!”有四房妻妾的白先豪不甘示弱的回敬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程家驥。他說的“家庭負擔”這個新名詞,還是程家驥有一回感於老婆多了不好擺平,才說了出來的。這會子白先豪來了個原詞奉還,倒讓程家驥一下子找不出什麼話來駁他,也就只得打個哈哈,糊弄過去了事了。
“各位,時候不早了,兄弟我也該過江去了,就此別過。”白先豪打了個拱手圓圈禮後,竟是向北徑直去了。他這種有失軍人禮儀的舉止要是放在平日裡,這些來送行的將軍們就算嘴上不說什麼,心裡也定會有幾分不悅的。再怎麼說,這些人裡,也有幾位位份在他白先豪之上的軍級長官,就是其它與之平級的軍官也大多比白先豪要年長一些,他如此的不恭,在情理上就先說不過去。
而此刻不光是白先豪能如此的灑脫,衆人也沒有半點怪他的意思。大家心裡都明鏡似的,白先豪此一去,雖說不上九死一生,逢危遇險也是免不了,誰也願意對一位將去爲國赴湯蹈火的將軍支糾纏這種細枝未節。且白先豪此舉也只是隨性了些,未必就有輕慢上峰的意思。
別看白先豪人長得不高,可他腳下的步伐卻極快,一下子就走到了浮橋邊上,他到了橋邊跨上戰馬衝上浮橋,飛快地向對岸馳去。在他的身前身後千軍萬馬正義無反顧的從浮橋上滾滾向北而去。
程家驥猛然看着到一片被火把映得通紅通紅的江水,腦子裡靈光一閃,嘴上不假思索的嘣出一句戲詞來“這那裡是滔滔江水,分明是幾千年流不盡的英雄血!”
程家驥這句話方纔出口,從浮橋的上游就傳來了隆隆炮聲,這炮聲打斷了程家驥詩興,也讓河灘上的氣氛有點緊張起來。幸好這炮聲不久就停了。
“軍座,日軍有三艘小炮艇企圖靠近浮橋架設地域。被我炮兵發現並擊沉了一艘日艦,其它的逃了。”一個少校跑過報告道。
黃中將在聽完少校說的話後,對自己身邊的將領們說道:“諸位走吧!再呆在這,鬼子的炮就該來了。”
松浦中將很快知道到了中國軍隊以大舉向江北增兵的“壞”消息。其實中國方面也沒有打算對這次軍事行動保密,事實上正如程家驥所說的那樣,近萬人的大軍開撥,即便是在夜間,也根本就無密可保,關鍵是行動要果斷迅速。
“命令已入城的所有部隊,不許擅自出擊,全力戒備。命令炮兵向對岸有亮光的地方開跑。”已意識到自己在黃昏時停止攻擊,是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的松浦,此刻的頭腦還算清醒,他下達的命令也是明智的。可千算萬算,松浦還是沒有算透一個人,一個決不應該有半點忽視的人。這個人就是程家驥。
雖然盡職的日軍情報部門,在戰前就把關於程家驥的個人資料送到了松浦淳六郎中將手上。但在開戰前,一向以中國軍隊軍團、集團軍級的將領爲對手的松浦中將,根本就沒有把中國軍隊的一個小小的師長看在眼裡。在這兩天屢次吃了暫十八軍的暗虧後,松浦中將才對程家驥等暫十八軍的將領有所警惕,但離視其爲平生勁敵,還有不小的距離。
正是這種認爲中國軍隊只敢用“陰謀詭計”小打小鬧的麻痹心理,讓松浦中將有幸成爲了日本陸軍中最後一個小看程家驥的將領。當然程家驥本人是很願意日軍的將領們繼續當自己不存在的,可惜日本人還沒有蠢到家啊!
白先豪率部正在過江時,南昌城外,離日軍第一零六師團的指揮部只有七八里遠的一片松樹林裡。
從外面看上去這片松樹林沒有什麼異樣,可你要是走到這片林子的深處就會發覺這裡已成兵的海洋,準確的說這片林子已成了騎兵的海洋。劉天龍所率的騎兵旅一千五百人馬,正悄無聲息的在這裡藏着了,就連所有的戰馬的馬口都被結結實實的蒙上布套。
樹林的核心地帶,騎兵旅的幾個頭頭正一邊喝着水,一邊商量待會在突擊完目標後,選擇那條路線來擺脫日軍的追擊。要是此時此刻有一個日本軍人能聽到這幾個中國軍官壓低着聲音說的話的內容,那個鬼子一定會被當場嚇得大小便失禁。這些中國騎兵的攻擊目標,竟然是進賢門外的日軍一零六師團師團部。
這場爭論並沒有持續多久,就由劉天龍一捶定音的定了完成任務後從地勢比較複雜的西南面,分批撤退到還沒有落入日軍手中的向塘集結。這夥子人商討作戰方案時,田家富正躺在一邊睡得香了,不過他的好夢馬上就做不成了。
“田隊長,你敢確定,一零六師師團部就在進賢門外。”劉天龍嚴肅的對着剛被孫六拖過來,還有些半睡半醒的田家富問道。這已是今天劉天龍第三次向田家富確定這個重要信息了。雖說田家富和他手下的人刺探日軍的情報還從沒失過手,但這回事關重大,可來不得半點錯漏,真要是錯了,那這個責任莫說是田家富,就是劉天龍自己也承擔不了。原因很簡單,黃中將和程家驥對這次精心準備了二個月之久的掏心戰鬥,只有一個要求不擊則已,一擊必中。所以劉天龍纔會再三地確認。
“我拿腦袋擔保。”田家富一邊向劉天龍打着保票,一邊在心裡想道‘別看平常對我客氣的很,又是給錢,又是送女人的,一到了緊要的關口對我還是信不過。要是將軍的話就決不會再三的問我這個問題,看來想要在中國混下去,還是也只有死死的抱住將軍閣下的大腿才正理。’“日奸”也是人,他們也是需要主子的信任的,雖然沒有人會蠢去無條件的信任一個連自己的祖國都不愛的人,程家驥也不例外。不過,程家驥至少在表面上做得要比劉天龍高明的多,而且做爲田家富等一干人真正的主子,程家驥對自己這些奴才們的心態的瞭解,也不是劉天龍可以相提並論的。
“晚上十半點一到,就出發。”劉天龍並沒有覺察到,自己出於患得患失心理的反覆求證,已把這段時間在田家富身上下的功夫給抵消掉了。
白先豪部一過得江來,立即就地展開,在向中原派來的嚮導的指引下,近萬中國軍隊趁着夜色向日軍在南昌城中的的各個據點撲了過去。如此一來,日軍的南昌城中的各個前進陣地的壓力就大了,尤其是白先豪攻擊的重點牛行車站。此處的日軍那不足五百人守備兵力,根本不是踏着月色殺來的白先豪部一個主力旅生力軍的對手,中國軍隊只花了一個小時就拿下了大半個牛行車站。牛行車站這個極爲重要的據點的危在旦夕,迫使很不願意與中國軍隊打夜戰的松浦中將沒法子,只得派出了援軍。
“命令一一三聯隊出動兩個大隊增援牛行火車站。”一一三聯隊此時駐紮在進賢門內外,這個聯隊就是日軍今天白天第三個投入戰鬥的聯隊。松浦的這道命令,等於是把一零六師團師團部的暴露給了中國軍隊的騎兵。(日軍的一零六師團的第四個作爲師團總預隊的聯隊的駐地在樂化方向,離師團部駐地有五六裡地遠。)
三月十五日晚上十一點,一零六師團師團部。
松浦中將感覺自己今天晚上的心情特別焦燥不安。松浦自我開解的把這個現象解釋爲全是因爲當前的戰局的關係。今晚這個雨夜也確實沒有給日軍帶來什麼好運氣。先是中國軍隊不知用了什麼“妖”法,在一個小時內左右就把大批部隊“變”到了北岸,打了日軍一個措手不及、以至於日軍白天才佔領的多處陣地,又被中國軍隊又奪了回去。緊接着,日軍後方的中國軍隊的大量“散兵遊勇”也不安份起來,他們雖沒有拿下日軍某一處陣地的力量,摸哨兵、剪電話線、襲擊指揮機關卻是樣樣幹全,給日軍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松浦淳六郎把自己的心情不好歸咎於中國軍隊的“可惡”,也是順理成章的。
“鈴、鈴。”桌上電話響了,爲“天皇”加班的松浦中將懷着忐忑的心情拿起了電話聽筒,這一個晚上他聽壞消息都聽煩了,這回肯定又是那個地方失守了。
一分鐘後,當中將放下了電話聽筒時,他那已深鎖了一個晚上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些許。原來剛纔那個電話是一一三聯隊的聯隊長打來的,是說一一三聯隊已挫敗了中國軍隊奪回牛行車站的企圖,中國軍隊被趕出了牛行車站。只要能保得住牛行車站,那怕是多丟得上幾個其它不大重要的陣地,也不會從根本上影響中日軍在南昌裡的整個態勢。聽到這個好消息的,又怎會不讓中將的心情好轉些了。
可惜好景不長,松浦剛上牀休息了一會,從近處傳來的槍聲立時讓中將睡意全無地從行軍牀上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