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見多識廣,而聞名三島的大阪三都商人世家子弟中,細川的漢學誥詣算是很平常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的意思,他還是能明白的。再加上商人本來就是最不要臉皮的一種行業。所以,儘管邱上校很沒有外交“風度”的,毫不掩飾表現出了對細川等人極度的輕蔑,但細川還是能以唾面自乾的“偉大”精神,帶着笑容可掬的面具,細細的看起這幾張關係到自己和自己的部下的命運的紙片來。
隨着時間推移,細川的那張,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裝出來的,光彩照人的笑逐顏開的職業性笑容胖臉上的光澤,一點一點的在消失。當發生在細川臉上的這種詭異的情形,讓細川身邊的幾個人日本人都能感覺到大事不妙時。終於,細川在用完他的家族在遺傳基因中,攢了幾百年的虛僞後,終於按捺不住,爆露出了他真實的本性。
因被中國人的“苛刻”條件逼到牆角,而腦羞成怒的細川大佐,總算表現出了幾分軍人應有的硬氣。“邱桑,貴方出的這些個條款,簡直就是在逼我們第八聯隊全體官兵與貴軍決死一戰,以持維個人基本尊嚴!”他虎的一下,從座上站了起來,滿面怒氣的手指着邱上校說道:“
細川這一突然變臉,原本雖與良好挨不上邊的,可在大面還算過得去的談判現場的氣氛,立時變得極度緊張起來。怒目而視的雙方衛兵都用上了膛的三八大蓋,面對面的相互瞄上了。看這場面的火爆程度,這個小小的山神廟,只怕是在下一刻就要變成血腥屠場了。
“細川老哥,您先稍安務燥。大家既是來談判的,那就慢慢談吧!只要大家有誠意,總是能談得攏的。”
這人笑嘻嘻的這麼一打圓場。日本人倒是沒什麼反應,都在聽充當翻譯的北條,把這句話翻成日語了。只是中方這邊自己先鬧了個人人目瞪口呆。這句話本身沒什麼奇怪,無非是談判進入僵局後,總有一方所必須要說了場面話罷了,關鍵是說這句外交辭令的這個人,竟是被所有認識的他的人所公認的,只會打打殺殺、刺刀見紅的文頌遠、文大指揮官。這對中方衆人所產生的震憾,不亞於看到太陽與月亮並排在掛在天空中。
“當然,如果你們第八聯隊想和五十五聯隊似的,全體當鐵血軍人的話。我和我的手上大刀,也是很歡迎能有機會和細川大佐一塊玩玩肉博的。放心,都是熟人了,到時我會給大佐你留個全屍的。”只可惜,光明磊落猛虎,終就是光明磊落猛虎,再怎麼變化,也成不了口是心非的狐狸。文頌遠的下一句,就把自個的底子給亮了出來。
這回輪到細川等人膽顫心驚了。雖說從軍以來,細川都在一門心思,想着如何利用“帝國”軍人的特殊身份,更多更快的賺錢,算不得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但細川大佐再是市儈成性,也在軍中打混了這麼多年,好歹也還能分得出文頌遠說的這番話是不是虛張聲勢。別的先不說,光是此刻文頌遠身上透出來的那股不知用多少刀下亡魂,方纔能磨練出來的凜烈無比的殺氣,就足以讓細川打心眼裡相信,對方確實有他說的那個能耐。
心神已被震懾住的細川不由自主的氣勢一泄,接着就一屁股的坐了回去。
其實,剛纔還氣勢洶洶細川,之所以會這快就熊了,也不全是因爲文頌遠的幾句話、一個動作,根子還在雙方的實力差距太大這一點上。精明的細川算盤精得很,要是真的談崩了,不用文頌遠帶隊上來肉搏,單是十八軍那相對第八聯隊來說,強大的炮兵和戰車部隊,在雙方步兵不照面的情況下,都能重創、甚至於打垮第八聯隊。若不是洞悉這其間的厲害,細川也不會冒着被上司以叛國罪軍法論處和被中國人設計幹掉的雙重風險,跑來這個小廟裡來吹西北風了。
“細川大佐,請你就這份草案談談吧!”見日本人服了軟,抱着目的前來的邱上校,也不想太爲已至,便把話題導入了正題。
雖心有不甘,奈何勢不如人,想不就犯都不成的細川大佐,也只能和邱上校一條一條的討價還價起來。
“貴方草擬的前提條款共有兩條,這第一條所有我方官兵需把所有裝備都一絲不損的移交給貴方,這一條大體上沒有問題。不過我方要就這一條,提一個反條件,那就是我聯隊所有官兵的私人財物,理應得到貴方的保護。第二條,將我聯隊放下武器的時間限制在十二個小時內。這個時間限制太緊了,我無法說服所有的官兵採取一致行動。”
“保留私人財物這一條可以商榷。我方原則上同意保護你聯隊官兵從日本國內帶來的財物,但任何在我國土地上掠奪所得,必須上繳。至於繳械最後時間限制,考慮到你方的實際困難,可以延長到二十四個小時,但因時間一長,我部即無法保證協議,能否得到完全的履行,而不容再討論更改!否則,我方就要幫助貴部,做思想動員工作了。”秉承兩位軍座交待的,在談判中儘可能的對,第八聯隊這支利之當頭的武裝“商團”,誘之以利的意旨。邱上校的話說得嚴厲,可在實際上,已是給細川開了口子。這隻沒收掠奪所得,要身就已是比較空泛的概念了,中方又沒有具體規定之前的貿易利潤,算不算是掠奪所得,可謂是大而化之。真要執行起來,只要新十八軍的尺度不是太嚴,第八聯隊的小鬼子們,在這上頭還是能有點漏洞的可鑽的。在程家驥想來,中國軍隊這一承諾保護日軍的私人財物,已足以讓在前一段兩軍之間的往來易中,得到很大的好處以細川爲首的日軍軍官們心滿意足的。至於延長半天的時間,在目前日軍二十一軍自顧不暇的情況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問題。而程家驥和黃中將的意思,都是要等到十三師來之後,再一起受降,再說拖半天,也好把這場空前的受降儀式準備得從容體面些。
應當說程家驥在這一點上,還是摸準了細川等人的脈的,邱上校這一席話一說,細川在與身後兩個同來的佐級軍官嘀咕了幾句後,爽快的對這已經過修改和補充的兩條前提條件表示贊同。
這兩條是順利通過了,但談判雙方都知道,這兩條原本就是最容易達到一致的,談判的焦點還在後面,故而現場氣氛,雖沒有適才那麼緊張,可也遠還沒有到大夥兒能鬆一口氣的時候。
“貴方提出的給我部官兵的兩條出路,我聯隊不能接受。”果然,得了點便宜的細川大佐,立即得寸進尺起來了。
“大佐,我個人認爲,我方關於你聯隊官兵的兩條處置方案,已是很寬大爲懷了。”邱上校說到這,頓了一頓話頭,饒有興致的看了看,細川那張已憋得通紅的關公臉,方纔胸有成竹的說道:“不過,正如我方的文指揮官所說的那樣,談還是可以談的。既然大佐有異意,那就請提出來,咱們逐條斟酌吧!”
“貴方所給了第一條出路,是我軍官兵在自願放下武器後,爲貴國政府或是軍隊服勞役。勞役年限按軍階的高低來計算。這是違反日內瓦國際條約的。另外我方要求由瑞士紅十字會負責對我聯隊官兵今後的生存狀態進行監督。”看到中方人員的集體露出的蔑視的眼神,曾在日本的傳統友好國家英國,留過學的細川大佐在說這一番“義正言辭”的要求時,越說聲音越小,到後來已是細不可聞了。顯然細川大佐很清楚,在對待戰俘這個問題上日本人是怎樣做的。
在從對面射過來的,那一條條几乎實質化的帶有濃重的諷刺意味的目光的注視下,細川大佐好不容易纔嗑嗑絆絆的硬撐着的把這些,他自已個都覺着是幻想的話說完。接着中方衛兵們爆發出了一陣鬨堂大笑。(在東條的同步翻譯下,中方人都能在第一時間聽到細川的發言的漢語版。)
“那個什麼細川啊!你這話說得有點太矯情了吧,爺們不愛聽。大夥都是東方人,講得是成王敗寇。任是那個國家,都沒真正遵守過,紅毛鬼弄得那些,他們自己都做不到冠冕堂皇的條條框框。再說,憑什麼你們日本人可以屠殺戰俘和平民,我們只要你們服幾年苦役都不行!要知道戰俘服勞役,這是當今世界的一條通則,沒什麼好說道的。你要是再這麼嘰嘰歪歪的胡攪蠻纏,就甭談了,回去點兵來打就得了唄。”因對這種上街買菜似的討價還價沒興趣,都已打算安安份份的當個配角的文頌遠,被細川說得這些不切實際的話,逗得實在是忍不住了,乾脆跳出來,把話都點到了明處。
任是細川大佐對日本土產的厚黑學,研究得再是透徹,被人當着部下這麼指名道姓的數落得一錢不值,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可他又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論據,來駁斥文頌遠所說的話。細川心下實是已惱羞成怒了,可又不敢在現下這個場合下發作,直弄得他自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好不尷尬。
“與地大物博的中國相比,日本只是一個土地貧瘠資源饋乏的小國,爲了生存,有時未免會過激一些。但中日兩國的有識之士,都應該看到上千年來,一衣帶水的兩國,還是友好的時候的多的。可以預見,中日兩國的未來,友好交往將還是主流。在這裡我以一個小國軍官的身份,請求身爲泱泱大田的貴方,顧念兩國的未來,能以寬大的胸懷,對待因軍令所迫,而身不由已的參加戰爭的我聯隊官兵們。”雖說,已是碰了一鼻子的灰了。但出身商人世家的細川的思維之活絡,畢竟不是那些只知一條路走到黑的“武士、工人”可比的。眼看來硬的是不行了,他又軟語相求起來。
別說,細川的這幾句“自謙”之詞,還真有作用,至少身爲新十八軍首席談判代表的邱上校的臉色就好了許多。
“細川,你的話是越不越中聽了。這是戰爭,是中國土地發生的戰爭。就憑這一點,可見國家的強弱,和大國的小國的,沒多大的關係,要不然,就憑你們這幾個鳥毛人,怎麼能殺到咱們泱泱大朝的土地上來?我老大說得好,這種舉國大戰一旦打起來,只有以勝負論英雄。眼下你們第八聯隊敗了,就得老老實實按咱爺們劃下的道走,纔有一條活路。說那些一衣帶水、展望未來之類的沒邊沒際話的沒用。我們是泱泱大國沒錯,可以牙還牙,總不是錯不了吧!甭在這浪費時間了,還有什麼牛黃馬寶,你都有一塊倒出來吧!”文頌遠又給了細川當頭一棒,且這一棒還打得還真不輕,讓自詡沉穩老練的細川直覺着自己渾身打顫。身爲大阪商會副會長的兒子,細川兩年前在來中國作戰前,曾經有幸拜望過整個日本商界都奉爲神靈的大商人山田有。也曾就與中國全面開戰,日本國終究有多大的勝算這個問題,虛心求教過這位在暗中全力支持,軍部揹着內閣所做的旨在將中國事變“無限擴大”努力的這位日本“商神”。
山田有的回答,讓那時已是聯隊長的細川大佐大吃一驚。這位熱衷策動全面侵華戰爭的“商神”,竟認爲既便歐美列強不干預“中國事變”,中日兩國一旦全面開戰後,“大日本”獲勝的概率不超過三成。大惑不解的細川再待要細問,既然獲勝概率如此之低,那爲什麼山田有還要極力鼓吹商人們全力支持這場戰爭時,山田卻笑而不答,只是扔了幾本日譯版的中國的儒家經典,讓細川自已去悟。
在冥思苦想了幾個月,並充分的接觸瞭解的中國人後,細川方纔明瞭山田爲什麼在明知勝算不大的情況下,還力主日本儘早對華全面入侵的原因。這其中奧妙,全在戰爭的往還率上。日本若勝,有了中國的自然資源、廣大勞動力的補充,日本國力必連翻幾番。到那時,日本稱雄亞洲,窺視世界,自是不待多言。大阪商人們也能從中獲取到,平時根本就不可能獲得的利益。而中國一旦獲勝,只有日本能說兩句軟話,反思一下往日所爲,劃分一下首惡脅從,就鐵定能獲得向來崇尚以德報怨,以泱泱大國自居的中國人的原諒和寬大對待。
能得到的戰爭紅利,和所冒得失敗風險,有這麼大反差,也就怪不得山田會如些行事了。現在文頌遠嚷着要以牙還牙的行爲,雖然只代表一部分中國軍人,可人所周知,中國目下實際上就是軍人在支撐着政府,由此推想,這種意見極有可能會影響到中國在戰後的國策,要真是那樣,非但會使得三都商人們破產,日本國元氣大傷,甚至日本將永無出頭之日,這怎麼不讓雖對軍部缺乏忠誠,但卻對自己的家族的前途還是看得很重的細川大佐,驚惶不安到幾不能自己了。
“細川大佐,你們要是不想服勞役也成,那就按另一個處置方案,來實行吧!”雖是飽讀詩書的書香子弟,可經過這麼多年的血火錘練後,在邱上校在該出手的時候也是半點不會手軟的。
文頌遠和邱上校這兩棍子一氣下去,差點把細川和他的同僚們當場打死。
這個以第八聯隊公開在國際上,發表一個與日本現政府劃清界限,整體“起義”,並在中國軍隊的幫助下組織一支日本“和平軍”的聲明,爲先決條件的二號安置方案。儘管非但能讓第八聯隊全體官兵,得到中方的全方位優待,甚至細川這些軍官們,還能繼續享受高人一等的生活。但因這樣一來,第八聯隊官兵在日本國內家人,勢必要遭到惱羞成怒的政府和軍部的全面迫害,細川等人根本就接受不了。
可以這樣說,這二號方案看似寬大無邊,實質上,卻比一號還要來得陰狠得多,當然在政治上,中方從第八聯隊身上,所能得到的收益也將成幾何數字增加。
“諸位,你們還有二十四個小時考慮,時間一到,我軍就將以五個師的總兵力發起總攻擊,一定會保證第八聯隊全體“成神”的。我和文指揮官軍務繁忙,就先回去了,請你們好自爲之吧!”看看火候也差不多了,本來就沒指望能一次談成的邱上校也就見好就收了。
佔盡了上風的中國人掉頭就走,霎時,小廟裡就只留下了那些個失魂落魄的日本軍人。
未幾,看到文頌遠打出的代表談判無結果的黃色信號彈後,因、些日子,得到日本人的大批“友情贊助”,而炮彈充足的新十八軍的炮兵、裝甲兵,便按原先的約定,向日軍第八聯隊的陣地的一角,進行了,意在警告日軍的覆蓋集火炮擊。
這陣子鋪天蓋地、聲威震天的炮擊,在昭顯了新十八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的同時,也徹底粉碎細川等人妄圖以拖待變的迷夢。
隆隆炮聲中,細川和他那些素以狡詐著稱的同僚們,面面相覷,人人面如土色,都意識到了,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自己這些人是不可能有預想中的那種,如同貴賓般的舒心日子過了。
月票落後太多了,請大大們支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