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零年七月七日即抗日戰爭爆發三週年之際,日方西斜時的巍巍崑崙關。
此刻,在這座位於迂迴曲折的山道之中腰的素有“雄關獨峙鎮南天”之稱的千古名關的關門上,十來個被召集來開緊急軍事會議的日軍官佐們,趁着長官還有到會場前的這段空閒時間,指點評說起了呈現在他們眼前這諸般險要、山水風光來。
“北水歸臨浦,南方控古邕,一關通鳥道,萬仞鎖螺峰。”別說這些強盜還是有幾個有文化的,要不也吟不出這段清代詩人張鵬展所做的崑崙關的定評詩來。
當今天會議的當然的主角山下中將,還走在上關口的臺階上時來,便隱約聽到上面有人在用漢語說着什麼,他的漢學造詣雖還停留在看圖識字的幼兒水平上,可從說漢語那人的拿腔拿調的語氣(平仄)中,卻還是能感覺出這是有人在吟中國詩的。想到這,山下的不由得發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在充斥着只知殺戮的糾糾武夫的山下支隊裡,在大戰前夕還能有這份閒情逸致的,除了那個沉迷於璀璨悠久的漢文化中幾不可自拔的中村正雄外,再不會有別人了。
果然,山下一踏上城關來就看到,滿臉紅光顯是剛賣弄到得意處的中村,正被一羣被崇拜和茫然不解這兩種搭上邊的情緒主宰着的他的同僚們,如衆星捧月般的圍着當中間了。這情景,讓向以儒將自詡的山下,不由得再次爲大和文明缺乏上得了檯面的文化底蘊而暗自嘆息。
眼見“主角”到場,上一刻還顯得舉止散漫、悠然自得的日軍軍官們,頓時恢復了那副“謙恭嚴謹”得不免有幾分流於教條的“常態”,那鞠躬敬致禮地姿勢。就甭提多標準。多整齊劃一了。要是文頌遠在這地話,他一定會說這夥鬼子官的屁股翹得還得真要有點可觀賞價值,與玉林城裡醉花樓的姐兒地豔舞有一拼。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們對山下的稱呼極不統一,從師團長閣下、長官、中將閣下、支隊長等等不一而足,這在稍稍破壞了時下這種“莊嚴肅穆”到呆板的氣氛的同時,也在間接着提醒了山下。他現下所率帥的這八九千精兵,可是從四個師團、二個混成旅團的龐雜建制裡精選出來地,這些人是精銳,更是一支相互之間急需進一步磨合地“混合部隊”。或真接說是一羣雜牌軍。
“諸君。航空兵的空中偵察和竹機關獲取地情報都表明,被我部半分割在桂南地幾十萬中國軍隊中地一些具體番號待查的總計不會少於三個師地敵人。正陸續從各地向靈山境內集結。中原司令官據此斷定。這支中國軍隊不久就會逆邕江而上。來與我支隊爭奪崑崙關的控制權。”山下按住話頭,逐個看了看他的新老部下。觀察的結果基本還算是讓他滿意的。從來自五十五師團的這些沒嘗過多少中國軍隊所慷慨賜與的苦頭的軍官們的眼神中,苦口婆心教育了他們一路把嘴皮都磨破了的山下中將,這會總算是看到了鄭重其事。雖說,單單只是鄭重其事,與已從心底裡把中國人當成勢均力敵的對手看待的那些二十一軍系統的那些飽經磨難的軍官們而論,思想還不夠端正的,可比之先前他們所表現出的那種不把任何中國軍隊放在眼中的習慣性的輕狂自大,那可是要好得太多、太多了。”司令官,我再次建議我支隊應派出有力部隊攻下南寧,並作爲前哨陣地據守之。請司令官鄭重考慮我的建議。”事實證明飛快的山下中將的某些想法是過樂觀了,以這位騰田駿大佐爲首由五十五師團隨所部一同抽調入山下支隊的軍官們在骨子裡,還是沒有放棄他們舊有觀念,堅持認爲擁兵近萬的山下支隊有展開兵力打一場獨立自主的攻守兼備的小型戰役的能力,更有甚者他們當中過激份子還主張出動出擊揮師南下,與主力一起合擊幾十萬在他們看來毫無戰力的中國軍隊,而同時據有崑崙關、賓陽縣城、南寧城三地,從而徹底切斷集於桂南中國軍隊與北面的聯繫,正是他們計劃中的第一步。
“騰田君,你的建議上次會議已駁回了,怎麼又要拿出來討論。你既然這樣固執,那我就再給你分析一道,先不說南寧還有近一個師的中國正規軍隊和一萬多的地方武裝,短期內幾千人根本打不下來,就是你用兵如神在一兩天內拿下來了,面對會很快反攻上來的佔有絕對優勢兵力的北上的中國軍隊主力,也守不住,我還是那句話分兵據守的崑崙山以外地區任何一點的下場,只能是讓中國軍隊把我們個個擊破,並最終導致“隼”計劃的全面流產。”
與騰田針鋒相對的中村正雄,早就提出縮成一團死守崑崙關周圍高地的主張,在山下看來又有些過於保守了,所以在上次軍事會議會,出於爲主力完善工事爭取時間的考慮,他還是在卡在南寧通向崑崙山的必經之路上的高峰隘佈署了一個加強大隊的兵力擔任守備。而心高氣傲中村的這番言語或多或少也是衝着山下這個最高指揮來的,這個策劃過政變的山下,可礙於大敵當前,不願陷入部下們的爭執中的山下只好來了個裝聾做啞。
正當騰田與中村的爭論進一步升級時,一份由機要參謀送來的電報遞到山下奉文的手上。只在這份電報上瞄了一眼,原本略有些漫不經心的山下,剎那時便把小眼睛睜的是賊大溜圓。
“喲西!”山下這一聲好沒來由的叫好聲,把現場的焦點重新拉加了他這個做長官的身上。
“各位,我宣佈一個“好消息”,竹機關已經掌握了將要北上的四個師的中國軍隊的番號,這四個師幾天內就會和我支隊交手地中國師是二百師、新七十二師、新一百師、榮譽第一師。”說是說是“好消息”,可從說地人的語調和聽的人地表情上。卻讓人從中感覺不出半點高興的意味。尤其是田中正雄等人在聽這一個個讓他們“刻骨銘心”的番號時。更是恨得咬牙切齒、眼紅耳赤,仇恨是仇恨到登峰造極了,可若是以一個局外人的眼光細心觀察的話。也許就能從中村他們臉上、眼中這股子張顯於外的仇光怒火的背後,看到那隱隱約約地恐懼與震驚。當然了,這種深藏於他們內心地怯懦與畏懼,非但在場的其它地當局者們是看不出來,就是他們本人也未必就能清楚明白地意識得到。
“司令,三木大佐來電,高峰隘在十分鐘前遭到火力強大地中國軍隊的猛烈強襲。山木大佐請求司令官立即給予訓示。”一個急匆匆闖上關來地掛着少佐軍階的參謀的叫嚷聲。無疑給這個會場上時下本已低沉的氣壓,又來了個雪上加霜。
這回適才目露兇光的日軍將佐的原本豐富的面部表情卻都成了平板一塊。驚鍔。一種無以復加的驚鍔。正籠罩上他們每一個人的心頭。就連一直穩坐釣魚臺的山下奉文都在那裡張着大嘴,很沒有風度的一口接一口的喘起了粗氣。
良久。山下奉文方纔一字一句的對他那羣還沉浸在不之所措中的部下叫道:“限各部所有官兵在半個小時內全部進入陣地。並着手加緊搶修陣地!在中國軍隊對崑崙山發起之前,我要看到一個完整的防禦體系。那個部隊沒有完成預定任務,部隊長就死拉死拉的。”山下在情急之間,竟從嘴上說出了一句四不像的日式漢語“死拉死拉的”,他手下的這些日軍官佐官不免沒感到有些莫明其妙,可他們更知道,眼下這辰光可不是與支隊長大人討論語法的好時機。
“哈依!”當一衆將佐行禮如儀,依次告退後,山下叫過剛纔那個竄上來報喪的少佐參謀附耳過來,頹聲叮囑道:“馬上給三木大佐發報讓他能多守一會有多守一會,一感到不能支持了,就火速退回崑崙山來吧!”
那個參謀先被山下那不同尋常的語調給嚇了一大跳,後又被中將所下達的這道在日軍中幾乎是史無前例的命令,給震得好一陣心動神搖,竟然當場愣在了原地。等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奉爲偶像的平素鬥志昂揚,身上總有用不完的精力的師團長閣下,早就回身去了,他放眼望去卻只來得及看到一個略帶佝僂的背影與落日餘暉消逝在關樓的下方。
只有那些沒腦子的一勇之夫,纔會去嘲笑日軍中的勇將山下奉文在剛剛確認中國軍隊的數萬精兵將至,腳下就已是烽煙四起、先機盡失的這一刻,表現出來的些許疲憊與頹廢。要知道目下的山下奉文可是身負泰山之任、甚至是國運之重,情緒的起落早就由不得山下個人做主了。至於那道乍一聽上去,讓人覺着不可思議的命令,其實也是不比正確的,高峰隘也是個險地要衝,畢竟比不得兩邊盡是崇山險峰,只有一條山路貫穿其間的崑崙山的地形有利,若是在開戰之初,即把六分之一強的兵力給丟下在那裡,對雖掐住了梧寧公路,卻也成了一支身處中國軍隊的腹地的孤軍山下支隊而言,在士氣、信心、實質戰力等方面的損失是無可估量,也是無法去彌補的。
儘管,山下已經做了,在這種不利情況下,他所能做的,可三木大佐和那三木所統率的那一千四五百人日軍的悲慘命運,卻已是板上訂釘,任是天照親來也無法更改了。
事實上,三木大佐在向山下發一封用詞還算含蓄的告急電文時,對中國軍隊的火力、兵力究竟猛烈、強大到什麼程度,三木大佐心中並沒有一個比較靠譜的估計。他只是那從幾個方向同時他的指揮部“圍攏”過來的槍炮聲,就在第一時間就十二萬分的肯定了自己的部隊正處於敵人重兵包圍的極度危險當中。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三木部隊還是有一絲生機的,別的方向不說,最起碼負責封鎖高峰隘北接崑崙山地那一面地三六五團還沒有來得及合龍。可事情,壞就壞在過於老實的日本人並不具備有中國的某些平日擾民有方、真要打起仗來卻膽小如鼠地軍閥部隊那種一聽到響槍就四散奔逃的優良作風,殺聲一起。他們本能反應就是一邊拼死抵抗。一邊向上請示,這一來兩去的,也就把最寶貴的逃生時間給全耽擱了。
好嘛!等到山下那封善解人意的電報發到三木手中時。高峰隘正好堪堪被中國軍隊圍了個水泄不通。起初,三木想着還靠着他手上那三個中隊的戰車部隊突圍來着,可很快,隨着三木倚爲長城的十一二輛坦克被中國軍隊地戰防炮和比之更加可怕地龐大得讓三木部隊的官兵深感難以地置信地戰車集羣,給三下兩下打成廢鐵,算是讓後知後覺地三木大佐明白過來了,這回自個是隻能是死守、守死了。這邊三木是陷入空前沮喪中。而與他近在咫尺的劉祖唐卻處於有生以來最春風得意之際。
劉祖唐不是沒有想象過自己會有統率裝甲大軍獨當一面、催堅破銳地那一天。可他卻萬萬沒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以致於直到此刻他本人都還猶在夢中。
這也難怪。僅在不久之前。劉祖唐還是第五軍裝甲處的一個常有懷才不遇之慨的上尉參謀,可在短短三個月後的今天他已是新二十軍快速縱隊副縱隊長兼戰車支隊的中隊長支隊長了。且自原先兼任戰車支隊支隊長的劉以誠陣亡後。這個縱隊的縱隊長還是由程家驥本人親自兼職的。可想而知,程家驥橫跨軍政兩途,早已是忙得分身乏術,那裡還有時間來管快速縱隊這一大攤子事,更不用說,從不缺乏自知之明的程家驥也不認爲外行去管作戰業務會有一句頂一百句的效果,故而他除了盡力盡力的當好這隻“吞金獸”的“保姆”外,對快速縱隊的其它細務從來是概不過問的。這就是說,劉祖唐這個半路出家者,成了這支不僅是新二十軍獨一無二、就是在全國也是廖廖無幾的大規模全摩托化部隊的實際指揮者。
實際上,對任用劉祖唐這麼個外得不能再外的處人,來執掌快速縱隊這支軍中之軍。程家驥的親信們在暗地裡也是着實鬧過一陣的,甚至連一向不怎麼滲合人事的程家驥的天字第一號嫡系文頌遠,都站出來爲他在快速縱隊的某個勞苦功高的老部下鳴不平了,可衆人大跌眼鏡的是,幾乎從沒被程家驥駁過面子的文二爺這回都吃了連瓜落。自那以後,纔沒有人敢再在程家驥面前拿劉祖唐的資歷、忠誠度說事。
而自始至終沒有卷這場風波當中錢紳,對程家驥選擇劉祖唐的原因卻是看是一清二楚,一心想避免內部再出現當年在徐州會戰時出現的一九九團那些抱團現象的程家驥之所有看中劉祖唐,除了欣賞其出衆的裝甲指揮能力和過硬的機械技術外,要得就是他的根基淺薄,要是就是他的無門無派。錢紳甚至還敢斷定,程家驥與文頌遠這對盟兄弟,在這件事情好好的唱了一出雙簧。
當然,這其中的種種,深明權術運用之道的錢紳是鐵定要爛在肚子裡的。
對於以上這些,劉祖唐受自身的地位、人脈所限雖不能窺其全豹,倒也曾聽到些風聲,這讓他對程家驥的更是感恩戴德了。
士爲知已者死,是國人幾千年來的傳統。劉祖唐雖是個打小就沒讀過四書五經的洋學生,可受了人家的知遇之恩,就得捨命傾心相報,這一個理他一箇中國人還是認的。說來也是考人的心臟承受力,正當劉祖唐待要以奮發治軍,來證明程家驥的對自己破格任用是英明之舉時,一場比升職更對他個人的脾胃的天大喜事又巴巴從天而降了,一天多前,他被告知自己將擔任由第五軍戰車團的兩個營和戰車支隊臨時編組成的北上戰車集羣的指揮官。隨後,他就帶着這支目前國內最大裝甲戰隊護送到由三個乘坐汽車開進的步兵團組成的先遣縱隊一同北上,到了這賓陽縣境。
“報告,支隊長,日本人都龜縮在隘口裡頑抗。文師座命令戰車部隊支援。”副官報來的軍情把劉祖唐拉回了現實當中。
“命令三大隊火速出擊。”劉祖唐想都沒想的衝口應道。
這個由十輛在歷次戰中激獲的體態輕盈勉強可用於陡峭度一般的山地作戰的日製豆戰車所組成戰車第三大隊一投入戰鬥,妄圖死守高峰隘的鬼子兵可就倒了血黴了。這一切,先要從戰車三大隊那特有兵種性質說起,這是一支在程家驥所來自的那個時空的歷史上,直到二戰中後期方纔出現的裝甲噴火兵。這種溶裝甲兵種的較強的機動力、防護力和火焰噴射器那恐怖的殺傷力於一體的新興的兵種,在實戰中堪稱少有對手。破解其的的途徑只有兩個,用在數量上佔據絕對優勢的坦克集羣合圍和強大機羣進行追蹤轟炸,除此以外就是炮火覆蓋都很難給其以重創。這兩種條件都不具備的日軍三木大隊,在陡然間遇上這種具有當時的世界先進水平的裝甲部,那裡有不一潰千里的道理。
“命令,各團趁勢全面進擊。丟他媽的!今天欺負小鬼子,欺負得痛快!”從望遠鏡裡看來,在那火閃光處,一排排的日軍被從與之狹路相逢的戰車上的噴出來的烈焰燒成一塊塊黑炭的情景,讓指揮北上集團先遣隊的文頌遠興奮不已,命令都下完,未了還是忍不住說開了粗
“文師長,把手上的三個步兵團全壓上去,是不是太大意了,崑崙山上的鬼子可足有一個旅團啊!”指揮部的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提出了異義。
“山下敢來嗎?”文頌遠以一個問句和一催促的手式簡單打倒了某個四十五集團軍總部派來“協助”他的路人甲。
連名字都沒有撈到的這位集團軍總部的高參的心中的憤怒是不言而喻的,可有鑑於被本質上只是寄食于軍中的一介書生的輕慢者與文頌遠“野蠻人”之間的全方位實力差距,這種不滿註定是要無力化的。
其實,這時的文頌遠並不象那位高參在心裡誹謗的那樣,已是得意忘形,他倒是真要巴不得山下在看到有便宜可佔後能率軍下得山來與自己大戰一場。在來之前,深知崑崙山是何等險要的程家驥,可是對他專門交待了的,高峰隘的日軍固然是一個不能放走的,可那只是個小頭,要是能把日軍的主力誘下崑崙山不,那怕是打成個稍吃些虧的消耗戰,也是大功一件。
最有資格回答文頌遠說的“山下敢來嗎?”這句話的,就只有山下奉文中將本人了,而他給出答案,當然是否。
高峰隘的戰火燃起後不久,山下就一個人又回到了崑崙關的關門上。雖說在夜間,崑崙關口與高峰隘兩地間那於遙遠的距離,使得山下即使借用了必須使用支架方能固定的二十倍的超大軍用望遠鏡,也只能看到那高峰隘那邊那星星點點的火光,可中將還是在關口上矗立了整整三個多小時,直到高峰隘方向的槍炮聲全部停了下來,身心俱疲的山下中將方纔拖着步子一步步的走下了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