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古,九十三師師部。
離程家驥先前說等等看時,都過去了整整十個小時了。仍持續推行其步步蠶食的既定方針的日軍,也已經快推進到了程家驥事先給部隊劃定的後退截止線的邊上了,可失蹤了近三十個小時的五十八師,卻還沒有空氣中冒出來。
這樣一來,非但地下室裡的青年軍官們都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就是原本對張玉靈,對五十八師最有信心程家驥,也不免這心中犯起了滴沽。
“師座!電報!電報!五十八師的電報!”一個一邊揮舞着抄報紙,一邊大呼小叫的少校軍官的到來,把勃勃生機帶進了沉悶得猶如一潭死水的作戰室。
再也控制不了情緒的呂師長一把奪過部下手中的那張薄紙,也沒有象平常那樣先遞給在場諸人中地位最高的程家驥的過目,而是當場就念了出來:“浩然老弟均鑑:我部已強行穿插至日軍第二師團的後方補給點茂奇,擬於一個小時後發起奇襲,特此告知。小兄此舉實屬莽撞,還萬望老弟海涵!第七十四軍副軍長張玉靈,一九四二年六月二十四日晚十一時。”
程家驥聽到一半就卟哧笑出聲來了:“這個張玉靈,狂得很啊!還萬望海涵了?他這是明擺着向我示威來了。我敢來同古,他就敢闖茂奇,這是跟我較着心勁了!不過,狂是狂,可狂的可愛!中國軍人裡要是能再多幾個象他這樣戰術眼光不凡,不唯上是從,打起來仗又敢置生死於度外的跋扈將軍,這場戰爭或許還真不用着打上個八年!”最後一句話一出口。一時得意忘形的程家驥便悚然一驚。自個怎麼又渠漏天機了
好在程家驥只是在喃喃自語,身邊的軍官們也大都神遊物外了,就是有個把聽清了的。又哪敢當着面質問長官啊!這才讓他混了過去。
“參座。”呂師長滿懷興奮地催促着。
“還等什麼,全線反擊!除了留一個營地預備隊外,其它部隊都頂上去,炮火也要猛,這回一定要把第二師團的腰給閃着了不可!”程家驥把手一揮,高聲叫道:“給張玉靈回電,兩個傻瓜。一對癡人!
“參座。只有這八個字?”那位送電報來的少校詫異地確認道。
“對就這八個字,對張玉靈來說。足夠了!”程家驥字字鏗鏘的答道。
中國軍隊一齊的動手的結果。便是一直困擾着丸山正吉的種種疑惑在短短几分鐘內。都得到合理的解釋。當然,這種解惑的方式。卻讓人地心情加倍地鬱悶了。
“師團長,是不是可以命令第三旅團去奪回茂奇,重新打通補給線!”師團參謀長巖泉永建議道。
在用飽含輕篾的眼神,掃視了這個每每以中下層將兵地名義,給自己施加壓力地第二師團少壯派軍官頭目一眼後,丸山給出了否定地回答:“巖泉大佐,要是我們象你所說那樣做,正好中了中國軍隊的下懷,人家正巴不得把這場仗拖成持久戰了。兩頭分兵是下策,是下下策!”巖泉地氣焰大減,讓九山中將的心情頓時好轉了些許。深明大戰當前和爲貴之理的丸山,用盡可能緩和的語氣接着道:“第三旅團調還是要調回來的,讓他們也來攻城吧了。有足夠的兵力,我師團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拿下同古城。我們只有解決了面前的敵人,纔有力量應付下面的戰事。否則第二師團就隨時會被從四面八方涌來中國軍隊給吞噬掉!從現在起,各部不必再把傷亡數字上報師團部了,我不管死多少人,損壞了多少裝備,我只要同古!同古!”聲色俱厲的中將瘋虎般的咆哮着。或許,這纔是那個曾參與執行了皇姑屯事件的丸山正吉的真實面目吧!
面對一反常態的師團長的竭嘶底裡,平時張牙舞爪的巖泉被唬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也是從這時起,同古保衛戰的慘烈方纔彰顯了出來。
在向以作戰風格堅韌勇猛見稱的第二師團一波次接一個波次的反撲下,中國守軍的攻擊勢頭,很快就被彈了回去。緊接着,日軍便攻入了中國軍隊原有陣地。在絕對優勢敵人面前,九十三師新老將士們表現得極爲英勇,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寧可戰死在自己的陣地上,也不肯後退半步。可戰爭畢竟是實力的較量,勇氣與決心,雖能管事一時,卻不能持久。在經過了約一個小時的拉鋸戰後,戰線便又如先前那樣,向城區中心步步前移了,只不過,這一回被日軍拋在身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中日兩軍的戰死官兵的鮮血給塗了一道。以致於在此戰中活下來的官兵們,在回憶同古城中的戰鬥時,都不約而同使用了讓人驚心動魄的形容詞血地。
“參座。前沿各部的壓力太大了,還是趕快給五十八師發電,讓他們全軍出動靠過來吧!”沒有馬上得到的迴應的呂師長,只好退而求其次:“參座!那怕是五十八師能派出一部,出擊策應一下同古也好啊!”
不能怪呂師長沉不住氣,任是誰身上重圍中,眼看着友軍與自己近在咫尺,卻只是在原地拼命修工事,就是不發一兵一卒過來,能沒有幾分埋怨,幾許不憤,那纔有鬼了。
“奉雲兄,我不會發這個強令五十八師向同古靠攏的電報的。發了也沒用,只把逼得他們再次關掉電臺。他張玉靈既然爲了賭這一把,將身家性命都豁了出去,就很難會中途變卦。再說,拋開預想中的下一步,圍殲第二師團不論,有五十八師在茂奇頂着日軍的後續部隊,咱們才能把這個局面維持下去。”程家驥說的這些道理呂師長都懂,可兩個小時內就丟了近一個團的戰鬥兵員的損失速度。卻實在是太讓人心痛。也太可怕了。
“參座地命令,我服從。大不了就是把全師打光,我自己戰死拉倒。反正大家也原也沒想過能活着走出同古!可您想過沒,照現在這樣拼下去,同古還能撐多久?”標準軍人其實有兩種,一種無視所有地成規陋習,所做的一切都是爲戰場上勝利,張玉靈就是其中的典型。一種循規蹈矩,在一個個合理不合理地條條框框內。克盡職守。這種人在軍中甚多。黃中將以及眼前呂師長,就應歸爲此類。人們一般把前者稱爲天才。後者斥爲平庸之輩。殊不知這樣的平庸踏實之輩。纔是一支軍隊的真正的脊樑與地基。而那些不世出的天才,只不過是踩在他們的背上的幸運兒罷了。
“現在這種打法當然不行。這麼着地吧?把日軍都放起來。部隊依就分成小股依託有力地形,或自行出擊,或據地而守,總之能把施住日本人就行了。可這個師部咱們怕是呆不下去了,這裡目標太大了。我地意思是,把戰區和現有的部隊都來個一分爲二,你我各帶一部分參謀,分別負責一個地區,有什麼大地行動,再商量。”說商量,當然是程家驥地自謙之詞。呂師長雖然一直對他很恭順,可說到底,他呂奉雲纔是第九十三師地正主兒,適當的尊重還是必要地。
呂靖國也是久經沙場的人了,他對程家驥爲什麼在先前沒有用一招,反而要硬頂的原因,自是洞若觀火。那時的九十三師人太多了,在現有的控制地區內,根本擺不開這種城市遊擊的架勢。在戰爭中,真實往往就意味着殘酷!
強壓下內心的酸楚的呂靖國又提出了新的疑問:“參座,日軍至今都沒有封死南面的缺口。部隊握在手中還好說,要是這一撒出出,又都處在日軍的幾麪包圍中,要是放了羊,怎麼辦!”
顯是早已對些胸有成竹的程家驥,陰着臉着說道:“我已經給遠征軍總部和曼德勒、臘戍的守軍都打了招呼,任何沒有你我親筆路條的九十三師士兵軍官只有出現在同古城外的一律恪殺匆論。另外我還給重慶發了密電,讓他們按已空遠到重慶的官兵們所寫遺書上的地址,把讓各地的政府把住在當地的九十三師官兵的家眷都以縣市爲單位,集中照顧起來,以便於日後切實的進行優憮。另外,我還會立刻去電催催軍委會的那幫官老爺,爭取能在部隊分散前對官兵們鼓鼓勁。頭兩條,還得麻煩奉雲兄去向部隊宣佈一下。剩下的,咱們就盡人事,聽天命吧。奉雲,小弟此舉或許是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刻薄寡恩之處,還請九十三師的兄弟們恕過了!”程家驥話一說完,雙腳便猛然一併,對着尚還沒有完全搞清狀況的呂師長,畢恭畢敬的打了一個立正,敬了一個軍禮。長官的大禮以到嚇得呂師長忙不迭的還禮。
事實上,程家驥說得是沉重,呂靖國也聽得並不輕鬆。憑心而論,呂靖國也承認程家驥所說的這幾個法子,都是解決問題的良方妙法,可就是太過於陰損了。
試想一下軍法、親情、功名三管齊下不算,重慶政府手中還死死的握着全師官兵的家人的未來。
面對這些,就是身爲堂堂少將的呂靖國,都感到了頭頂上多了一把分分鐘都可能會掉下來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逼得自己不敢生出一絲一毫的貪生之念,而一般下層官兵們的所要承受的心理壓力之大,就可想而知了。這也讓呂靖國對程家驥的城府手段有了新的估計。他與各方面往來的這幾封電報,自己這個天天在電臺前面打轉的一師之長,居然事先沒收到半點風聲!難道師電臺裡的關鍵人員裡的人攀高枝去了?一定是這樣!唉,怪不得了人家年不滿三旬,就能名滿天下,顯赫一時,光是這份狠辣深沉就不是自己能比得上的!呂靖國愈想愈怕,愈怕愈慌,連帶着看程家驥的目光也變得躲躲閃閃、充滿敬畏了。對呂靖國這點擺不上臺面的小心思,在跟成天跟陳部長、羅中將這些高層人士耍心眼的程家驥眼中,自是無所遁形。
但凡有一條別的路可走。我何嘗願意做這個醜人。可是以八千弱旅對日軍的三萬強兵,能撐到此時此刻,已然是個奇蹟。若不如此,難道要眼睜睜的看着部隊一鬨而散的嘛?
稍後,最高當局就發來了一封其措辭讓程家驥分外耳熟的電報:“:“……日寇第二師團之後方已被我五十八師徹底斷絕,已成孤軍。同時我遠征軍主力正向敵人四周圍擊,我第九十三師如能抱定與同古共存亡之決心,必能摧毀強敵,獲得無上光榮!”
瞅着電報上那五個讓萬衆歡騰,軍心大震的我九十三師。,程家驥心裡卻是五味雜陳,看來歷史進程是真的是有點亂了,要不最高當局怎麼會把給長沙守軍的電報用到自己的頭上。與這份語氣無比親熱的御電相比,軍政部同時發來的給同古守軍人人晉升一級軍銜的命令,就顯得反應平平了。官兵們心中有數,軍政部在某部隊身處絕境時,來上這手突擊升官,可不是第一回了,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天亮前分兵時,沾了九十三師的光,終於成了中將的程家驥,還拿這個跟呂師長開了個玩笑:“奉雲兄,要是我倆此役都陣亡了,軍委會再按慣例給咱們都再追晉一級,那可就創了在一座城內殉國兩位上將的世界紀錄了?”
或許是因爲想開了的緣故,呂師長也豁達了起來:“開這個紀錄不丟人,老子們死得堂堂正正。”他把一偏對着一羣肅立在兩人身邊的新由上校坐升的少將,語重心長的說道:“大家在一起同事了這麼些年,要各自爲戰了,我只有一句話要跟你們交待的。抗戰打了快整整五年了,中央軍系裡只有戰死的將軍,還沒那個將軍被俘、投降過,千萬不要由我九十三師開其端!切記!切記!”
五、六個新進少將含着熱淚,凜然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