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海面上的西班牙無敵艦隊的官兵們反應過來,已經有八根水柱在海面上騰起,然後又落在了登陸船隊最右側的班達羣島號武裝商船旁邊,海水劈頭蓋臉地澆在還擁擠在甲板上面等着換乘的倭寇頭頂上。
整個登陸船隊頓時響起了一陣西班牙、荷蘭、日本官兵的驚呼聲音。他們現在正在進行換乘上陸作業,帆船都下錨收帆,一時半會兒根本動不了,整個就是不會動的死靶子!
一年多前剛剛從崇明島海軍講武堂畢業的張萬裕中尉,從昨兒傍晚開始,就披了條麻袋趴在一條貓在乍浦港角落裡的40槳的快蟹船的船艉甲板上。他已經冒着九月海上的秋涼守了好幾個晚上,總算是沒有白守。看見班達羣島號武裝商船正在遭受炮擊,他馬上掀開身上的麻袋,大喝一聲道:“弟兄們,砍斷纜繩,擂鼓,划槳.衝啊!”
“是,長官!”
這條船上可不止張萬裕一人,還有另外四十名槳手,一名鼓手和十名火槍手。聽見張萬裕的命令,一下子全都精神了——建功立業,分房分田當國人就在今朝了。
這些划槳的、打鼓的、放槍的,全都是兵募,投軍從戎除了爲賺軍餉,就是想謀個出身!
在如今的大明,想要當官當吏,想要見官不跪,想要參政議政,都得有國人或國士的身份,其中國士可以擔任職位的上限更高一些,但是出仕的國人想漲一級當上國士也沒多難。
可要是缺了個國人身份,想要往上爬可就不容易了!
而要得到國人身份,只有三個辦法,一是參加科舉考試並考上舉人;二是花一大筆錢捐一個國人;三是應募當兵立功或是當滿十年。
考科舉可不容易.不僅要讀通四書五經,還得精通什麼“新儒學”和“實學”,而且名額有限,考上可不容易,不是學霸就別想了。
捐錢那也得有啊!沒有怎麼辦?
對於絕大多數想要上進,但是又不是學霸,家裡面也不是特別有錢的大明有志青年來說,當兵就是一條不錯的上升通道。
當兵立功之後不僅可以當上國人,而且還可以分到田莊.這可就是有產階級了!
另外,當兵當出來的國人在報考吏員的時候還能有優待,許多管治安的差事,或者派遣去偏遠地區任職的差事,都是爲老兵保留的。
所以在如今的大明,應募當兵還是很香的,是真的有可能讓貧兒翻身的。
只看見守在張萬裕身邊的一名光着膀子,肌肉賁突的鼓手抄起一把斧子,咔的一聲就看斷了連接着碼頭的繩索,然後二話不說,就丟下斧子,抄起兩把鼓錘開始擂鼓了。
而這鼓聲就是命令!
隨着“咚咚咚”的鼓聲響了起來,張萬裕指揮的快蟹船上,早就擼起袖子等着開幹四十名槳手。馬上就甩開膀子,揮動木槳,跟着鼙鼓的節奏開始努力划槳了!
而張萬裕也沒閒着,只看見他從甲板上抄起一面紫色的旗幟,把旗杆往甲板上的一處孔洞裡面一插,紫色的旗幟馬上就迎風招展開了。
這樣在岸上督戰的高級軍官就能知道誰撞翻了幾條裝滿倭寇的舢板了這可都是要上功勞簿的!
而在乍浦港內的各處幾角旮旯裡,還有另外十一條一模一樣的快蟹船上也發生了差不多的事兒。
炮聲就是命令,而海面上的那一船船的倭寇就是功勞啊!
這些倭寇真是太懂事兒了,大老遠的來送功勞,要是不撞翻他個十幾船,對得起日本鬼子千里送人頭的好意嗎?
而在這十二條裝了撞角快蟹船在長槳地驅動下向乍浦港外海的登陸船隊衝去的時候,停泊在乍浦港內的十幾條火船也在打着赤膊,隨時準備棄船泅水的敢死隊員手中的長槳驅動下,朝着海面上正在進行換乘上陸作業的武裝商船衝了過去。
與此同時,炮擊還在一輪輪的繼續,18斤重鑄鐵炮彈一波一波轟出去,都往班達羣島號武裝商船上招呼過去,僅僅打了三輪,就有一枚炮彈長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就落在了班達羣島號船舯部,擠滿倭寇的甲板上了,頓時就砸翻撞翻了五六個倭寇,其中還有兩個沒有當場去世,慘叫聲頓時就在班達羣島號上響了起來。而那枚炮彈放倒了五六個倭寇還不滿足,還咔嚓一聲把甲板給砸穿了,掉進船艙裡去了。
這條倒黴的武裝商船上亂成了一團,還在甲板上呆着倭寇都急了這條破船現在都收了帆下了錨,整個一死靶子,現在又被岸上的火炮找準目標了,接下去還不得不斷挨炮轟?
所有的倭寇都涌向船舷,人人爭先,想要翻過船舷,順着繩網往下爬。也不知道是哪個眼尖的倭寇,正往船舷邊擠的時候,突然看見乍浦港方向上正有幾條已經點上火的火船朝這裡漂過來!他幾乎是慘叫了一聲:“火船.好多火船!”
其實並沒有好多火船,李中正只准備了十一條火船,同時還準備了十二條快蟹船。不過慌亂當中的西班牙人、荷蘭人、日本人哪裡還分得清什麼是火船,什麼是快蟹船——它們也許是還沒有點着的火船呢!
這下海面上的登陸船隊可就亂成一團了,升帆的升帆,起錨的起錨,轉向的轉向這些裝載倭寇的武裝商船的船長也不管那些正在換乘的倭寇了,先躲開火船再說吧!
可憐那些還爬在繩網上的倭寇,上上不去,下嘛武裝商船一動,可就和底下的小舢板分開了,往下可就掉海里嘍。叫罵聲頓時響成一片,還有幾條武裝商船上的船員還嫌不夠熱鬧,叮叮噹噹地敲響了預警的銅鐘,再加上轟隆隆開火的火炮——不僅乍浦鎮碼頭上的八門18斤炮在開火,海面上的炮艇、武裝商船也開始向岸上放炮,一時間你來我往,炮火轟鳴,好不熱鬧。
就在這一片混亂當中,十二條快蟹船就如脫繮的野馬一樣,開始朝海面上那些又小又慢又笨拙的舢板衝了過去!
張萬裕坐在自己的快蟹船的艉部甲板上,身子前方擺了張木盾,右臂用力夾住船舵,將船艏對準了一艘裝滿了倭寇的舢板猛衝去!
那條小舢板上的倭寇也發現有一條比他們的船大得多的大船正氣勢洶洶衝過來,全都發急了,一邊“八嘎!八嘎”的叫喊,一邊舉起手裡的燧發槍向着猛衝過來的快蟹船射擊。但是從一條上下起伏的舢板上使用燧發槍開火射擊可不容易.
“嘭”的一聲巨響,張萬裕所在的快蟹船已經重重撞在了那條舢板之上!
海面之上,浪花翻卷,小小的舢板當場被撞翻,舢板上擠得滿滿當當的倭寇發出了慘叫驚呼之聲,然後無一例外都落入了海水當中,海面上跟餃子煮開了鍋,盡是水花翻滾。而張萬裕的那條快蟹船的船艏也被翻了個底朝天的舢板拱起,露出了好像獠牙一樣的金屬撞角,接下去就是重重一壓,只聽見咔嚓一聲,水花夾着木屑一起飛舞,單薄的船底已經被快蟹船的金屬撞角和船體合力又切又壓,斷成了兩截!
看到一擊得手,張萬裕連忙嗔目大喝:“加一把槳,衝起來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裡!”
乍浦鎮附近海面上的這場短促突擊戰進行的時間並不長,從埋伏在乍浦港內的八門18斤開火,到12條突然發難猛衝的快蟹船完成或未完成一擊,快速撤離,前後持續的時間還不到半個時辰。總共撞翻了8條舢板,給倭寇造成的損失,少說也有小200,而他們自身的損失,根據事後交給李中正的報告,僅僅只是陣亡18人,傷16人,失蹤3人——有2艘快蟹船撤離的時候,被西班牙無敵艦隊的炮艇上裝備的6磅火炮命中。
另外,佈置在乍浦港內的8門18斤炮也損失了2門,炮組成員陣亡5人,傷2人。而這8門大炮的戰果則是將班達羣島號打成重傷!
也就是說,在乍浦港外的這場突襲中,明軍這邊的損失不過是亡23人,傷18人,失蹤3人,外加損失火炮2門,還有2艘快蟹船受損。
不過這場戰鬥僅僅是乍浦攻防戰的首戰.李中山雖然準備要放棄乍浦乃至整個平湖縣,但他可沒打算讓倭寇輕輕鬆鬆就把地盤拿了。
共和大明的東南重地哪兒有那麼好進的?正要太好進了,倭寇有點心眼就該知道不對了!
在九龍山高地上目睹了這場“海上拼刺刀”一樣的戰鬥,李中正顯得相當滿意,當場就下達命令道:“打得不錯.所有參戰部隊都記一功,有戰果的船和炮隊各加一功。
另外,告訴守乍浦的第十八師第三十六旅四營和乍浦鎮民團,務必堅守兩日,兩日後纔可撤往平湖縣城!”
“是!”
西班牙無敵艦隊旗艦的“聖母康賽普西翁”號上,西班牙海軍上將佩德羅.德.薩巴拉海軍上將看着一片混亂登陸船隊,卻是一臉輕鬆,對身邊已經被剛纔的激戰驚得目瞪口呆的堀田正俊道:“堀田總大將,看來大明海軍的伏擊戰已經打完了,制海權還是在咱們手中接下去的登陸應該沒有多大危險了。”
堀田正俊身邊帶着的翻譯將這段話都翻成了日語,這位日本僱傭軍的總大將總算鬆了口氣,吩咐左右道:“既然接下去的登陸沒有多大危險了那就江戶的幕府報捷吧!能夠成功登陸大明的土地,就算是僱傭軍團的大捷了!”
“哈伊!”
其實堀田正俊說得也沒錯,對於現在的倭寇來說,你個登陸就算勝利,打下一個鎮子就是大捷了,如果能打下一個縣城.幕府將軍都能去給東照大權現上香了!
而這支倭寇僱傭軍原本的任務,也只是吸引和牽制一部分明軍,以減輕大清、大周所受到的壓力.這樣就能儘可能維持住大明、大周、大清三國爭霸的局面。 滅明是不敢想的,能維持住眼下的“後三國”,各國列強就都很滿意了。
畢竟一個被共和大明統一起來的中國,那就實在太可怕了!
無論是西班牙、荷蘭、英格蘭、葡萄牙這樣的“西方列強”,又或者是大清、大周、日本這樣的“東方列強”,都得絕對沒有辦法接受的。
河南,歸德府,桃園關。
大清康熙二十二年九月十五。
秋風秋雨,呼嘯而下。
在桃園關附近的黃河之上,一座浮橋飛架南北,在浮橋南邊的平原上,騎兵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茫茫雨霧當中四下巡視警戒。
還有一條看不見首尾的隊伍,正快步通過這座浮橋。隊伍當中的士兵都揹着包袱,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斗笠之下還露出了一根細長的辮子毫無疑問,這是一支大清辮子軍。辮子軍都扛着油布包着的燧發槍,埋頭疾步而走着。所有人都腳步匆匆,看來是急於離開歸德這個是非之地。
除了士兵之外,這支隊伍當中還有許多扶老攜幼,推着小車,揹着行李的百姓,都被兵士押着很不情願地北行,一邊走路,還一邊回頭張望,眼中盡是不捨。
康熙皇帝的舅舅佟國綱、佟國維,還有歸德府這邊的“府主”範承勳都立馬雨中,站在黃河大堤上,看着從歸德府撤出來的士兵和百姓。
範承勳嘆了口氣,喃喃道:“李中山也來得太快了而且人數也太多了,八十萬大軍啊!即便只有一半是兵將,剩下的都是民伕,也有四十萬可戰之兵這可怎麼打呀?難道大清要”
佟國維聽見範承勳的喪氣話,哼了一聲道:“蘇公,大清完不了.咱們的皇上還有法子!”
“還有法子?”範承勳將信將疑,“有法子還放棄歸德府?”
歸德府在幾年前就封給範承勳了,而且範承勳還花了點心思經營自家的地盤,現在當然不願意放棄。雖然他家在關外還有“頭下軍州”,但那旮旯哪裡比得河南上歸德府?
佟國綱接過話題,低聲對範承勳道:“蘇公,只有棄了歸德,這個法子才能用上!”
“國舅爺,您就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麼法子?”範承勳望着佟國綱,急切地問。
他這次放棄歸德府的損失很大,如果真能有什麼法子讓他可以收回失地就好了。
佟國綱神秘的一笑:“這發子就是……以水代兵!”
“什麼?”範承勳大驚,“皇上要扒黃河?何至於此?黃河一潰,百萬生靈塗炭!皇上怎麼能……”
佟國維馬上打斷他道:“這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恭親王的意思!”
“恭王?”範承勳望着兩國舅爺,“真是恭王的意思?”
他可不信恭親王常寧肯幹這事……常寧可是朱長寧啊!
即便康熙打敗了,失去了關內之地,甚至失去了東北老家。朱長寧你還有機會取而代之,當蒙古之主。
還可以在漠北、漠西和太平谷天京城內安享富貴,何苦幹這種把大明往死裡得罪的事情?
況且,黃河大水根本消滅不了李中山的八十萬大軍,最多把他們逼退。
過個幾年,李中山還是會再次北伐中原的。
到時候他最多繞開黃泛區,麻煩一點罷了。
佟國綱的臉色已經陰沉了下來:“蘇公,我的話伱還不相信嗎?如果不是恭親王的令旨,我敢帶人來這裡扒黃河嗎?這擅自扒黃河的罪過,哪裡是你我這樣的人能擔得起的?”
佟國維說:“就是,蘇公,你覺得這事兒還能是誰下的命令?”
“這個……”範承勳心裡頭當然明白,這事一準是康熙皇帝在使壞!
而且康熙還要扒黃河的罪名扣在常寧頭上……這樣,常寧就給全天下憎恨了,想要謀朝篡位,奪康熙的權就沒有可能了。
“說的也是!”範承勳只得順着兩位國舅爺說,“還是恭親王有擔當!下官十分的佩服……不過扒黃河的事兒由誰來做比較合適?”
“蘇公,”佟國綱說:“你是歸德府的主子……扒黃河的差,要不還是你派人來做吧。”
佟國維說:“蘇公,你的人,連帶治下不少百姓,現在都已經跟着北撤了……回頭黃河再決了口,您說這事是誰做的?”
範承勳稍微一盤算,就知道自己這次沒跑了!
要麼幫這兩個姓佟的去“替”恭親王扒黃河,讓這位恭親王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要麼這兩個姓佟的就會把他當成決黃河的罪魁禍首!
現在要麼是恭親王跳黃河,要麼是他自己跳黃河……算了吧,還是讓恭親王跳吧!
誰讓他攤上康熙這個好哥哥呢?
想到這裡,範承勳點點頭:“二位國舅爺,下官已經明白……決黃河的事兒,要不咱們一起幹吧!總之,都是替愛心覺羅家辦差。他們上面怎麼說,我們下面就怎麼做吧!”
佟國綱點了點頭:“蘇公,我可早就在等你這句話了!那行,咱們快安排人手來幹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