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這才知道,剛纔那隻從他們頭頂飛過的大鳥就叫飛機。

“那咱們的飛機呢?咱們有飛機嗎?”虎子問。

“有吧,”麻臉軍人茫然若失地望着天空,嘴裡小聲嘀咕着,“可咱們的飛機在哪兒呢?”

虎子爹聽了麻臉軍人的這番話,一下就怔住了。他帶着虎子出來本來就是爲了躲避兵災,順帶着到閨女這裡討口飯吃,沒想到這一來上海,不但閨女沒找見,反而離災禍越近了。在他眼裡,戰爭就意味着災禍,原本禍水也大都由戰爭引起。

麻臉軍人見虎子爹愣在那兒半天沒吱聲,就發話了:“我說老鄉啊,你下一步打算咋辦呢?”他仔細打量了虎子爹幾眼,“這樣吧,我們師在這個鎮上設了個徵兵處,我在那兒做伙頭兵,我看你一時半會也沒個落腳的地兒,就先在我那兒住着,順帶着幫我乾點雜活,我那兒管飯。”

虎子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羞澀的行囊,暗自思索着,女兒已經跟着馮貴纔去了漢口,去找她或者再返回老家似乎都不太可能。“那好吧!”虎子爹無奈地點頭了。說老實話,他心裡一百個不願意,在他看來,跟着當兵的走,就意味着要扛槍打仗,就意味着要殺人或被人殺。在老家他已經被逼着打過幾次仗了,死的人和流的血已經令他觸目驚心,他只是個農民,他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那我們走吧。”麻臉軍人笑呵呵地衝虎子爹努了努嘴,示意他挑上自己腳邊的兩個裝滿菜的竹簍。虎子搶上一步,自覺地用扁擔挑了起來,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爹和麻臉軍人的後面。

路過十字路口的時候,趙劍虎不禁慢下腳步,轉頭認真朝那間被炸塌的磚瓦房望了一眼,房間的牆壁上還掛着一張月份牌,月份牌的下半部分已經被燒掉了半個角,從被煙燻黑的紙上還依稀可以辨認出這麼幾個字:民國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趙劍虎默默地記住了這一幕,這是昨天鬼子飛機轟炸留下的傑作,今天則是他到上海的第一天。

陽光終於驅散了清晨的薄霧,讓天地間一切景物的輪廓變得更加明晰。三個人的背影越走越小,終於消失在了大街的盡頭。

遠處傳來了一聲吆喝:“磨剪子嘍,戧菜刀——”

一路上,趙劍虎從他爹和麻臉軍人的談話中得知,麻臉軍人姓王,大名王海山,排行老二,是國民革命軍11師駐松江招兵處的伙伕,因爲要買菜,所以經常在松江鎮上轉悠,一來二去,就和鎮上的鄉親混熟了,大家夥兒管他叫“王二麻子”,他也樂得接受。

王二麻子年輕時是國民革命軍11師的一個機槍手,因爲槍打得準而被調入該師特務營。特務營的營長是黃埔四期生胡璉。那年中原大戰,胡璉奉命扼守河南商丘南邊的古鎮歸德,他僅率一營之衆就打退西北軍幾千人的進攻,被上峰美譽爲“勇將”,他也因此升任11師66團團長。此役中,王海山僅憑一條機槍就擋住了西北軍近千人的衝殺,胡璉自然對他格外賞識,將他調入了自己的警衛班。

王海山除了槍法出衆外還有一個長處就是做得一手好菜,行軍打仗之餘,還經常做些胡璉喜歡吃的羊肉泡饃,爲此,胡璉沒少在衆人面前誇他。誰知好景不長,王海山不知怎地染上了賭博的惡習,那天他和弟兄們擲髏子,正好被胡璉撞上,這還了得,胡璉治軍嚴格在中央軍中是有名的,差點沒槍斃他,還好參謀長出面求情,胡璉思來想去,覺得槍斃他也太可惜了,況且他罪不至死,於是把他下放到炊事班,降職做了一名伙伕,一來是讓他閉門思過,二來也是讓他拿出點做菜的手藝改善一下弟兄們的生活。王海山不但不記仇,反而還挺感謝胡璉留了他一條命,所以就一直沒離開這支部隊,直到這次上海戰事吃緊,軍政部急令11師連夜馳援上海。在進入戰場前,師部特地在上海南郊松江、青浦、金山等地設了幾個徵兵處,以備補充兵源,王海山也被留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