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524團抵達鎮江。

部隊稍事休整了幾天,一是要補充武器彈藥,二是要補充兵員。這一路上,部隊不是打仗就是跑路,頭上還要頂着鬼子飛機的轟炸,所以到了鎮江以後,部隊已減員了三分之二,原來的老兵升成了班長,班長升成了排長,排長升成了連副……

虎子也升官了,中士副班長,韓憲元親自提拔的。韓團長提拔虎子做副班長,倒不是因爲那張鬼子地圖,而是因爲虎子的投彈技術——他想讓虎子多帶出幾個像他這樣的“神投手”,可這卻讓虎子犯了難,三個月的戰鬥經驗告訴他,即便是像投彈這樣的簡單活也要有天分,扔早了不行,扔晚了也不行,更甭說是準頭了。

新兵一多,問題就來了。原來在淞滬戰場上,補充的新兵多由老兵帶,可現在哪兒還有老兵啊?現在的老兵都升成“官”了。一個班十五六頂鋼盔,有十一二頂鋼盔下的臉是陌生的。雖然彼此間都不認識,但操的口音幾乎都差不多:除了少數幾個操浙江、安徽口音的外,其餘大部分都是江蘇口音。訓練的時候,就是連喊“一二一”都是一個味兒。

雖然團裡有規定,參加過淞滬會戰的老兵可以不參加訓練,但虎子還是堅持和新兵一樣參加訓練,尤其是在射擊、高姿匍匐、低姿匍匐等戰術動作上,他都訓練得很認真,因爲他心裡門兒清,經過三個月的實戰檢驗,他在這些方面離一個合格的軍人還差好多。

韓團長早就在注意虎子了,倒不是因爲他是老兵還要求參加訓練的緣故,而是因爲他發現,在訓練的間歇,虎子總是有些魂不守舍,他的手老是不自覺地摸一下軍衣的左上口袋,好像那兒揣着他什麼心事兒似的。

“怎麼,你這兜裡還藏着什麼秘密啊,拿出來我看看!”韓團長威嚴而慈祥地向虎子伸出手來,他不想在大戰來臨之前,他的部下爲一些小事兒而分心。

虎子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左上衣口袋裡的東西拿了出來,是那張少校的照片。

“馬明宇!你怎麼會有他的照片?”韓憲元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馬明宇,炮兵少校,黃埔四期畢業生,比韓憲元低一屆,和韓憲元是廣東老鄉,兩人彼此間都十分熟悉,所以韓憲元一看到他的照片便認出他來了。馬明宇畢業後就被分配到了58師炮兵營。抗戰爆發時,他在一次敵機的空襲中受了傷,傷愈後便很快歸建參加了淞滬會戰。

“他……他是在青陽港戰鬥中爲掩護我突圍而犧牲的。”虎子把如何遇見馬少校,兩人如何炮轟鬼子渡河部隊以及少校犧牲前讓他把遺物交給他妻子的事都向韓團長說了一遍。

韓憲元長嘆了一口氣,把照片還給虎子,剛想說什麼,一個急促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南京味兒從旁邊插了進來:“是明宇哥嗎?是馬少校嗎?馬少校,他……他怎麼了?”

虎子擡頭一看,一個二十來歲瘦小個子的年輕人正奮力地分開人羣擠了進來,他一把搶過虎子手裡的照片,上上下下看了幾遍:“沒錯,是馬大哥,你,你說……他怎麼了?犧牲了嗎?”

虎子注意到他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看了一眼那雙泛紅的眼睛,默默地點了點頭。

周圍一下子肅靜下來,除了那小個子的幾聲低低的抽泣,就只剩下北風淒厲的呼嘯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