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仨進了門,迎接他們的是喬治院長驚訝的表情:“Miss劉,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去漢口了嗎?”

“不,院長,我臨時改主意了!”

“爲什麼?”

“這個少校傷得很重,人已迷糊了一天,如果再不做手術,可能就等不到明天了。”她頓了頓,接着說,“陸軍醫院說他們麻藥不夠用,動不了手術,所以讓他轉到大後方去治,可你知道,從南京坐船去漢口,至少要走一天兩夜,恐怕船還沒到漢口,人就已經沒了。”

“MISS劉,我很奇怪,這麼多從前線運下來的傷員,你爲什麼偏偏要救他一個?”

馬太太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則寓言,於是她對院長說:“喬治,我想給你講個故事,故事很簡單。一個拾海的少年在海灘上不斷地撿起擱淺的魚,一條一條地扔回大海,旁邊的漁夫就問他在幹什麼,他說他在救它們。漁夫就嘲笑他說,這麼多魚,你又不能把它們全救上來,你這麼做誰在乎啊?他撿起一條魚說,我是無法把它們全救了,但至少我能救起這條,這條魚在乎。接着又撿起另一條魚說,這條也在乎,接着他又撿起第三條……”

故事講完了,留下了喬治那張因驚愕而張大了的嘴,好半天這張嘴纔開口說話。“我明白了!你是說你是那個少年,他是那些魚中的一條!”喬治院長指了指躺在擔架上的那個少校。

馬太太莞爾一笑:“我不是什麼少年,當然他也不是什麼魚,我只是想盡一個護士的責任去救人。”

“哦,上帝,你太偉大了!”喬治張開雙臂,驚呼起來,“可是,MISS劉,你想過沒有,這是你離開南京的最後一次機會,一旦錯過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馬太太出奇的平靜,只從牙縫裡蹦出幾個鏗鏘有力的字:“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突然,她的語調一下子變得悲憤而激動起來:“喬治院長,我求求你,求求你,趕快給他做手術吧!”

喬治院長看了馬太太一眼:“行,MISS劉,看在上帝的份上,這次我答應你,但下不爲例,因爲我們的麻藥也不多了。”

喬治院長解開少校斷腿上的紗布,斷口處的皮膚已經有些發黑,黃綠色的膿液散發着陣陣惡臭。他向另外兩個護士揮了揮手:“快,送手術室!”

這是一個大戰前的夜晚。

這個夜晚太寂靜了,寂靜得連手術室裡鋼鋸與骨頭摩擦的聲音都變得粗獷起來。這種寂靜虎子是領教過的,3個月前,在羅店外圍的野地裡作戰的時候就是這樣,雙方的士兵廝打了一天後都靜下來,晚上在戰壕裡卯足了勁準備第二天接着打,空寂的曠野中就只剩下低低的蟲鳴了。

而現在這種聲音的粗礦卻讓虎子無法忍受。虎子曾聽到過不少粗獷的聲音,拼刺時人體發出的呼吸聲,滿野傷兵的哀號聲,肺臟吸入毒氣後發出的咳嗽聲,甚至是長官的撕扯和叫罵聲。然而沒有任何一種聲音比現在手術室裡的鋸骨聲更加粗獷,粗獷得聽不到一絲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