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吳帶着犧牲的新兵戰士們的遺體返回白家村時,大白日的白家村,卻傳來一陣一陣痛心疾首的哭嚎,老吳在沉默中靜靜地望着鄉親們失去親人的痛苦,有些甚至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他雖知道這些新兵同志們是爲國而亡,他們的犧牲是大有意義且偉大的。
爲了真理和信仰,吳也同樣時刻準備好犧牲自我,他沒啥親人,然而在他看來,若是有一天他爲了信仰和國家犧牲,他的親人也絕不該痛哭,應該爲他感到驕傲。
可眼前的畢竟是百姓,老吳怎麼能用更高的標準去苛責他們呢?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戰場上的戰友兄弟躺下,活着的戰士之所以頭也不回地繼續衝鋒,不是冷漠,更不是無情,而是在努力爭取名族獨立和強大的路上已經倒下了千千萬萬的烈士,死戰友幾個又有何妨?死了自己又有何妨?
當所有人都已經下定了隨時犧牲的主意時,死亡其實也就非常平淡了。
當然,想這些未免太不切實際,在來之前連長韓烽特意交待,這一次新兵同志們的犧牲是他的責任,在慰問犧牲的新兵同志們的家屬時,一定要安頓好,態度好,若是有鄉親因爲他韓烽的過錯痛失親人,而覺得憤怒,韓烽願意抽時間下山賠罪,任憑百姓打罵。
老吳當然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跟隨連長韓烽這段時日以來,他早就對這個遠比自己年輕,處事老練得體,更不失濃烈民族氣節的天才指揮官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連長韓烽的身上似乎有一種魅力,一種銳氣,一種絕沒有什麼困難可以困擾他的自信,一種絕沒有什麼敵人可以阻攔他的霸氣,一種敢說敢做,敢打敢闖的銳氣,一種能夠憑藉着個人指揮,率領隊伍殺出日軍重圍,浴血奮戰的銳氣。
這種魅力和銳氣凝聚成韓烽的信服力,不止是老吳,在整個獨立連就沒有不服韓連長的。
老吳想的明白,雖然他清楚淳樸善良,心懷民族大義的百姓們絕不會做出那過分的事情,可若是真的發生,他會把一切責任推在自己的身上,代替連長捱罵捱打。
連長是獨立連的戰神,旗幟,旗幟又怎麼可以受到一點挫折和羞辱呢?
眼前的一幕讓老吳的心沉到了谷底,鄉親們在悲憤交加當中流淚,他們不敢置信,“他們不是纔好好的嗎?怎麼就上了一趟山,就成這樣了?”
“孩子,是娘害了你啊!早知道這樣,老孃就不該讓你進山,參加什麼游擊隊啊!”
“俺的兒啊?你說你好好的,非要去參加什麼八路軍呢!你可讓老孃怎麼過吖……”
鄉親們在痛哭中訴說着內心的後悔、不公、憤怒。
老吳的心裡涌起一抹複雜,他多麼想告訴鄉親們,是的,你們的孩子是犧牲了,你們痛苦,我們何嘗不痛哭,可爲了民族獨立,爲了把鬼子趕出中國,就是這痛苦再多出千倍萬倍,那也是值得的啊!
可老吳終究沒有說出口,他甚至不敢立馬提出撫卹金的事情,那彷彿是買人命,與果軍又有什麼區別了呢?
老吳把滿是老繭和皸裂的拳頭攥地緊緊的,關節因爲過度的力道而有些發白,許久沒絞的手趾甲狠狠地戳進手心,帶給老吳鑽心的痛。
然而此時此刻,這份痛卻讓老吳解脫,彷彿沉浸在這份肉體的痛苦中,就可以暫時忘卻那靈魂上的痛了。
跟着老吳一起下山的郝方從隊伍中走了出來,他是白家村的本家人,跟隨着郝方一起站出去的還有十幾個新兵,參加獨立連之前都是白家村的百姓。
郝方在忽然成熟起來的平靜中對王大娘說道:“嬸子,你不要哭了,鐵哥是個英雄,這次鬼子進山圍剿我們,鐵哥一個人打死了四個鬼子呢!我們連長都說鐵哥是個好樣的。
嬸子,鐵哥走了,我們都很傷心,可是你不要哭了,我們都是鐵哥的兄弟,連長說過,八路軍是百姓的子弟兵,鄉親們若是願意,任何一個八路軍都是他們的兒子。”
“娘!”郝方帶頭喊道。
十幾個新兵一齊挺直了胸脯衝着王大娘喊,“娘——”
老吳和剩餘的獨立連老兵們沒有猶豫,同樣敬着軍禮大喊,“娘——”
王大娘愣住了,郝方一行是她看着長大的,喊她一聲娘也就算了,可是這位八路軍的領導同志,一把年紀了,或許就是比上自己也差不多了,居然和孩子們一樣喊自己娘。
王大娘終於擦乾了淚水,在感慨中走到隊伍中拍拍這個,摸摸那個,仍舊溼潤着的眼角慢慢地又順着本就未乾的淚痕滾下了淚珠,“好!好!好啊!都是好孩子,好孩子嘞!我家鐵兒能有你們這些兄弟,我也該高興了。”
郝方道:“娘,你不該傷心,而是應該爲鐵哥,爲你的兒子們感到驕傲,您猜這一仗我們殺了多少個鬼子?”
提起鬼子,滿心的痛苦立馬換作憤怒和仇恨,鬼子迫害白家村不少,白家村在侵華戰爭之前也是個大村子,可是現在還剩下多少人?多少白家村的鄉親們都是被小鬼子給害死了啊……
“孩子,你們殺了多少鬼子?”
“八百多,整整一個日軍大隊,我們獨立連就犧牲了一百多人,娘,您聽聽,解氣不?”
白家村的鄉親們愣住了,他們雖然不是十分理解這其中戰損的概念,可是老劉叔說的明白:
“方子說的不假嘞,昨天我就看到有一堆日軍進山,好傢伙,那一堆人,就是來上幾個,都能把咱們村兒裡的人都給害死嘍,沒想到居然全部死在了大山裡。
方子,你這是給咱們被鬼子害死的老鄉們報仇嘞!”
郝方道:“伯,那我一個人還打死了十一個鬼子嘞!”
“咦,有出息了,出息了啊!”老劉叔拍着郝方的肩膀欣慰地笑,只是笑着笑着卻又流下了淚。
“伯,你怎麼還哭了?”
“風大,吹的。”
“伯,你知道了?生哥他……”
“好嘞,好嘞……都是好樣的,俺家生子這次聽說也殺了兩個鬼子呢!俺有時間得去拜拜祖宗,好叫祖宗們也高興高興,俺家出了個小英雄嘞!不,俺這就去……”
老劉叔說着,推開人羣向家的方向而去,只是那瘦削的背影,怎麼看都顯得有些蕭瑟與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