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曠怡的山林間,一支騾馬隊正在山道間盤折而行,這支騾隊的規模並不是很大,拉貨的騾馬也只有三十幾匹,期間還混着幾架車轅上坐着人的大車。騾隊的後方緊跟着十幾個騎着馬的護衛,護衛們腰跨短刀肩背長槍,一個個看上氣勢十足。
姚慧蘭在這支騾隊正中間的一架大車上,頭髮蓬鬆的挽着一個髮髻放在腦後,她這幅打扮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其他人,這是一個已婚婦人。和姚慧蘭同樣做已婚婦人打扮的還有她的幾個女同學,離開北平之後,這些年輕的學生們就全都做了喬裝。
在經驗老練的嚮導帶領下,騾隊行進的節奏不緊不慢,用最節省體力的方式翻越腳下的山嶺。晌午過去,騾隊終於翻越了視線內最後一座大山嶺,夥計連同馱馬似乎都鬆了口氣,最艱難的道路已經過去,但危險的道路也將要到來。
一個打扮幹練頭戴氈帽的中年漢子來到護衛這裡拱手行禮後,放低聲音請示:“馬隊長,要在前面的野雞嶺歇腳嗎?”。說話這人是騾隊的管事孫文財,這條道路他已經走過幾十遍了,沿途哪裡需要警惕、哪裡歇息他最清楚,一路行程也都是由他來安排。
端坐在馬背上的馬鐵收回自己的心思,隨意揮手說,“這騾隊現在你是管事,咱們早就說好了的,這一路上都聽你的!”馬鐵知道孫文財選擇的這條路雖說路途並不算遙遠,但沿途山路崎嶇難行,好在對於馱馬來說最艱難的路已經過去了,但對於孫文財而言,危險的路途纔剛剛開始,就好比是前面就快到的野雞嶺。自古騾馬山道就沒有太平過,從來沒有缺少過盜匪馬賊打沿途商旅的主意,野雞嶺便是其中之一。
野雞嶺是這條路上的一道坎,但如果要繞過野雞嶺,就要多走上百里山路,對於着急趕到目的地的馬鐵來說,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在路上多耗費時間的。馬鐵嘴裡說着要孫文財自己拿主意,實際卻是要孫文財按照事先決定的路線走,所以明知野雞嶺有危險,孫文財也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趕路。
騾隊拐過一條三岔路口,腳下的道路由坑窪起伏變成了平坦寬闊,見大道上並沒有行人,一直小心翼翼的馬鐵隨即揮揮手,就有手下的護衛催馬一頓小馳向前趕去。蹄聲陣陣,兩名年輕護衛生快策馬消失在前面的轉彎,孫文財看向護衛騎兵的背影,眉頭輕鎖,嘴裡還小聲嘀咕道,“今年的生意是越來越不好做了!”
緊跟在孫文財身後的李福問道,“掌櫃的,這是爲啥啊?”
孫文財用手中馬鞭輕敲了一下李福的腦袋,笑着解釋道,“你看,這路上一個商隊也沒碰見,往年的這個時候,這條山道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時節。”
秋末冬初,正是大批騾隊翻越這片山林的時節,尤其野雞嶺這段道路上貨隊更是連綿不絕。但孫文財留意道路上的痕跡很久了,卻沒有發現有其他騾隊經過這裡留下的痕跡。平坦的大道上騾隊行走迅速,馬鐵領着護衛小跑一陣後便放慢的腳步,小心行走在馱馬貨隊的中段。這裡不會有什麼危險,但馬鐵爲人一向謹慎,而且這荒郊野外之地也不是可以隨便放鬆警惕的地方。
姚慧蘭他們這些學生坐乘的騾車一直被騾隊的護衛們隱隱護在騾隊的中後段,如果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或許會以爲騾馬背上的那些貨物纔是馬鐵他們護衛的重心。實際上,姚慧蘭他們纔是馬鐵他們護衛的重點,騾馬背上的那些貨物不過是轉移視線的障眼法。
眼見着就快要趕到野雞嶺,孫文財心中正在盤算着要不要停下歇息,忽然聽見身後大道上傳來一陣喧鬧聲。“嘖嘖,哪家商號能要這麼多貨,這生意終於又見起色了!”李福咂巴嘴在那裡讚歎着,他們這些人的生活和這條商道息息相關,來往的商旅多了,才說明他們纔有生意做。
孫文財也張望了一陣,隨即面露喜色,湊到馬鐵身邊低聲說道,“馬隊長,後面追上來的那支騾隊的規模比咱們還要大,一會咱們大可以跟在他們後面走,這樣可以省去很多的麻煩。”孫文財的提議獲得馬鐵的首肯,如果前面有一支探路石,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騾隊停在路邊簡單用過午飯,等後面上來的那支商隊遠遠的消失不見了,水足飯飽的騾隊這才繼續趕路,行走四五里路,腳下的土地逐漸變得鬆軟,道路兩邊也陸續出現了黃綠相間的草皮。孫文財看見前面不遠處道路中間有塊鬆軟的土地留下了一道車轍,走過去細細查看,待馬鐵到了自己身邊,纔回身說道,“這應該是剛纔那支騾隊留下的痕跡,十幾輛馬車,還有二十多匹馱馬。”
孫文財等人遠遠跟着前面那支騾隊趕路,卻不知道就在距離他們前方几裡地外的河岸邊,先前在野雞嶺超過他們的那支騾隊此刻已經停了下來。在距離公路左側數十米之外清澈河流邊的荒草從中,隱約可見有一條長長的壕溝,看壕溝旁草枝下被覆蓋着的泥土,就知道這些泥土是新近才挖掘出來的。
“老六,那些人究竟什麼時候纔會出現?咱們可都在這裡埋伏超過半個小時了。”隨着一聲抱怨,壕溝裡的一團亂草忽然動了起來,亂草下的面孔有着濃密的眉毛和高挺的鼻子,下巴與臉頰上還帶着些許雜亂的胡茬。手中機頭大張的短槍和插在身側的長柄砍刀,這就已經能表明他的身份—他是個土匪。
被他問及的是一個明顯才20幾歲的年輕人,年輕人此刻正默默的注視着自己的正前方,嘴裡還在嚼着肉乾。和身側有些緊張的其他人相比,這名年輕人顯得更加鎮定,敦厚的身形顯得有力而健壯,明亮的眼神之中流露出的自信,到是令其他人覺得心安。“急什麼?這裡就一條道,難不成他們還能掉頭退回去不成?”
埋伏在此地的土匪們大約有50多人,最先開口說話的那個胡茬壯漢明顯是這夥土匪的頭目,但在那年輕土匪開口說話之後,原本已經出現明顯騷動的土匪們卻立馬安靜下來。年輕土匪似乎已經意識到他剛纔的話說的有些不妥,便小心的挪動身體,湊到那胡茬壯漢身邊低聲道,“大哥,你先彆着急啊,這次的情報可是日本人提供的,而且日本人這次還給咱們派來了幫手,不管事情成不成,咱們可都是有錢拿的。”
“對啊,咱們出發之前,那個叫鳩山的傢伙親口跟我說過,不管事情能否辦成,那些金條可都是咱們的。”土匪頭目的心情瞬間變的好起來,一直攥着長刀的左手也偷偷伸進懷裡,懷中金條硬邦邦的感覺令他的心中滿是欣喜,10根大黃魚的買賣可不能算小,更何況一會還能再白得一支騾隊。
兩人低聲說話的時候,在兩人身側的壕溝裡,幾個身形健壯的傢伙,正把兩挺日式輕機槍架起來,離着他們不遠,還有兩人在準備一具日式擲彈筒。“老六,你是個見過世面的,你跟我說說,這日本人這次爲啥要找咱們幫他們做事。”摩挲這懷裡的金條,土匪頭目向身邊的年輕土匪低聲問問道。土匪老六隻是斜眼看了對方一眼,並沒有出言回答對方的問題,因爲距離他們數十米之外的公路上已經出現了一支大車隊。
山路從來都不會太過舒適,某些路段更是崎嶇不平,不過在周圍景色的映襯下,這條似乎沒有盡頭的山路倒是不會令人心頭覺得沉重。接連三天的連續趕路,早已經令緊隨大車的年輕學子們沒有了剛開始的那股子朝氣,即使是強壯的男學生,到了此時,也早就已經沉默不語。
“有埋伏,隱蔽。”馬鐵那撕心裂肺的尾音還未散去,因爲腳上打了泡而光腳坐在大車裡的姚慧蘭就看到前路左側河道便的草木間突然出現了十數團閃動的槍焰。“噠噠噠噠噠噠”伴隨着響亮而急促的機槍射擊聲,二道火鏈從姚慧蘭目視着的方向飈射而來,在周圍蒼翠的映襯下,噴射出機槍槍管的火鏈顯得異常的明亮。
發出警示的馬鐵顯然要比姚慧蘭她們這些北平學生們更有應對突發事件的經驗,只可惜他的反應遠沒有彈火臨身的速度快,還沒等姚慧蘭跳下大車,便看到翻身下馬並已經貓腰準備躥下路基的馬鐵被那道火鏈擊打的渾身飆血。“轟”的一聲巨響,公路上騰起一團煙霧,雖說土地雷爆炸的威力比不過炮彈,但也使得公路上騰起數米高的煙柱,爆炸更是掀起了沖天泥土想四周濺射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