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風掠過枯黃的樹梢,吹散了濃烈嗆人的血腥氣,呼吸終於變得順暢舒緩了許多。
死人有死人的歸宿,活人自然也有活人的去處。
死了倒是一了白了,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做,躺在這陰冷潮溼的江南,任由軀體腐爛變成那臭的淤泥。
可是他還能呼吸,還活着,真是犯愁,楊凌撣了撣自己滿身的泥土,讓自己看起來乾淨利落一些。
老煙槍和李麻子兩個站在死人遍地的陣地上,就像兩顆乾瘦光禿的樹幹,孤零零的任由冷風灌進破爛的衣服裡,然後渾身冰涼。
身體是涼的,心卻是熱的,老煙槍伸出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他看清楚了,站在自己身前不遠處的的確是楊凌,他還沒死,希望在老煙槍的心裡生根芽。
楊凌不是神,只是一個普通人,跟隨在楊凌身邊的兵死得死傷得傷,到目前爲止只剩下他和李麻子還活着,楊凌並不算是一個強大的人,並沒有保證所有人都活下去。
但是當楊凌站在那裡,讓老煙槍頓時就覺得有了主心骨,心中有了底氣。
雖然楊凌沒有實現承諾沒有帶着他們活着離開這該死的戰場,老煙槍的心裡卻生不起半點的責怪和埋怨。
前面有鬼子的鋼槍大炮,身後是那些冷着臉的督戰隊,除了被子彈擊穿身體然後倒下或者被天上掉下來的鐵疙瘩炸得粉碎,最終只能憋屈,帶着滿身的怨氣死掉,成爲地上屍體的一部分。
楊凌雖然沒有帶着他們活着離開戰場,但是老煙槍卻感覺到了不一樣,至少他們可以堂堂正正的戰死,不用憋屈的死掉。
以前面對鬼子的飛機重炮他們許多人連鬼子的面都沒有見到,很多人臨死前都在想象着鬼子到底長什麼模樣,死不瞑目,他們有時候稀裡糊塗的就丟掉了陣地。
楊凌的出現讓他們不用死的那麼憋屈,至少也有反擊的機會,有和鬼子正面拼刺刀的機會,生死有名富貴在天,能夠堂堂正正的戰死總比憋屈的死掉要強得多。
昨夜的一場殘酷的白刃戰拼光了陣地上的鬼子,打出了中**人的威風,打出了中**人的血性,但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三百多反攻陣地的中國士兵也幾乎拼光了。
楊凌彎下腰從蓬鬆的泥土裡撿起那頂灰色骯髒的帽子,用手撣了撣泥土,露出了鑲嵌在帽檐上方熠熠生輝的青天白日徽章,既然戴了這頂帽子,就得儘自己的一份責任。
大部分的人雖然拼光了,但是他們還活着,就得守着這陣地,不然付出這麼大代價死掉這麼多人就毫無意義。
楊凌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麼勇敢無謂的人,也沒有抱着和鬼子同歸於盡的覺悟,但是就這麼灰溜溜的撤離,心裡總是有那麼一些不甘,那麼多人死了,他們活着的人總得去做些什麼。
楊凌並沒有打算和鬼子死磕,在他身前站着的就兩個疲憊不堪的木樁,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沒有必要再白白流血了。
不過灰溜溜的撤離不是他的作風,就算要撤也得讓鬼子吃吃苦頭,讓他們知道腳下踩踏的是中國人的土地,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李麻子低下頭不敢與楊凌對視,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似乎能夠穿破衣服將靈魂看個通透,看到他內心深處的膽怯,恐懼和懦弱。
楊凌並沒有打算責怪李麻子,昨夜他們敢死隊向前突擊的時候他知道李麻子沒有跟上來,在這血肉紛飛的戰場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那麼勇敢。
換句話說大部分的人都有恐懼和害怕,都不想將自己的性命丟在這沒有勝算的戰爭之中,但是面對命令不得不硬着頭皮向上衝,直到中彈倒下。
李麻子只不過是將自己內心的恐懼放大到了行動,錯不在李麻子,而是這該死的戰爭,而是那些始作俑的罪魁禍,那些日本鬼子。
如果沒有戰爭的話李麻子指不定就像大多數的中國人一樣娶妻生子然後兒孫滿堂安安穩穩的過一生,不用擔驚受怕來到着該死的戰場上。
楊凌原以爲李麻子當了逃兵,跑的遠遠的也好,就算動物也有求生的掙扎,更何況是人呢,但是沒有想到他沒有逃,反而又回來了。
老煙槍被楊凌盯得渾身不自在,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破爛滿是火藥燻黑的軍服,沒有什麼不對啊?
“都別愣着了,蒐集彈藥。”
楊凌丟下這麼一句話之後就自顧自的開始埋下頭開始忙活了起來。
聽到楊凌的話之後,老煙槍那可死寂的心再一次活絡了起來,跟着楊凌打鬼子至少都能幹翻一些,總比自己一個瞎打強。
他將步槍斜挎在肩膀上,開始蹲下身子去解綁在鬼子身上的武裝帶,蒐集彈藥肯定要打鬼子了,他內心激動的同時也擔憂着自己還能活多久。
方纔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想着自己不想再跑了,就和死去的袍澤一樣,死在這裡黃泉路上也有人作伴,反正都是死臨死前也得拉幾個鬼子墊背,那時候心中豪情萬丈。
但是現在看到楊凌,老煙槍求生的**又開始死灰復燃,突然覺得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矛盾的心裡一直在反覆糾結。
李麻子原本還希望楊凌能夠說一句話說服老煙槍,然後他們就可以丟下這陣地,去求一條活路,可是楊凌攏共就說了一句話,收集彈藥。
李麻子現在心裡已經後悔不跌,自己跑就跑唄,當逃兵也無所謂了,非得不死心要回來趟這一趟渾水,將自己的命搭進去不可。
“李麻子,愣着幹啥,沒聽見楊兄弟說收集彈藥嘛。”
老煙槍手裡抓着一大把6.5毫米的子彈,還有幾顆鬼子的甜瓜手雷,回過頭看見李麻子杵在原地沒動,開口催促。
死人遍地的陣地上三個孤獨的身影在忙碌着,雖然明知道陣地守不住,但是也要作最後的垂死掙扎。
距離陣地三裡之外,鬼子少佐牛皮靴子踩在土坎上,沾滿了泥濘,他舉着望遠鏡觀察着對面的中國守軍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