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照亮了大地,深秋的清晨清冷微寒,丁家橋的槍聲逐漸奚落下來,最終重新歸於寂靜。
灰色的磚瓦,黑色的硝煙勾勒出棱角分明的單調背景,殘破的廢墟里堆疊着屍體,散落着槍支,蜿蜒瀰漫的青煙,向人們訴說着戰爭的殘酷。
一七四師並沒有在付出巨大犧牲攻克的丁家橋停留,只是留下了一個排的兵力打掃戰場,主力部隊連夜直撲既定作戰目標桃園浜。
在桃園浜方向的槍炮聲依然激烈,但是對於留守在丁家橋的打掃戰場的士兵們來說,他們已經變成了看客。
並不是誰都願意當看客的,腦袋纏着繃帶,身子站得筆直的的桂軍排長李鐵柱就十分的不情願,他千里迢迢奔赴戰場是來打日本鬼的,而不是留在後方幹打掃這種小事。
他的目光掠過縱橫交錯的溝渠和田野,飄向炮聲轟隆的桃園浜,期冀前方通訊兵帶回命令,將他也調上去打攻堅,但是雙眼忘穿秋水也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回來,不由得有些沮喪。 Wшw●тт kan●C〇
“排長,咱們有好幾個弟兄不行了。”一名中年士兵匆匆奔到李鐵柱跟前,說話的聲音有些哽咽。
李鐵柱不甘地將目光從桃園浜的方向收了回來,用自己的鋼盔重新蓋住凌亂的頭,轉過身直奔安置傷員的破房子。
踩着滿地碎石瓦礫,越過一片狼藉的街道,李鐵柱大步踏進了一處傷兵臨時安置點。
“排長。”周圍的士兵們看到李鐵柱進來,都開口打招呼。
李鐵柱心情很低沉,沒有說話,徑直走向幾名躺在木板上的重傷員,蹲下了身子,看着這些渾身血肉模糊氣息微弱的同袍,心中滿不是滋味。
他們缺醫少藥,面對簡單的傷還能夠咬咬牙挺過去,但是大多數的重傷員只能痛苦的死去……
這些都是從廣西跟出來的老弟兄,在昨夜的進攻之中受了重傷,他們醫療條件差,受了如此重的傷,除了等死就是等死,此刻他們已經到了生死的最後關頭。
“排……排長,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看到李鐵柱到來,有重傷員蠕動着嘴脣開口喊,話還沒說出來,眼淚已經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李鐵柱緊握着老兄弟的手,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安慰:“別說胡話,只是受了一點傷而已,死不了。”
“排長,可是我感覺肚子好痛……”重傷員躺在木板上,滿臉的痛苦。
李鐵柱看着重傷員被炸開的肚子,別過臉去,眼中淚花閃動,他努力的將眼淚憋了回去,轉過頭聲音有些哽咽地說:“睡一覺,睡一覺就不痛了。”
“排…排長,你不要騙我。”
“不騙你,睡吧,好好地睡一覺吧,眼睛閉上,睡一覺什麼都好了。”
重傷員嘴脣蠕動着,想要再說什麼,但是卻感覺越來越無力,緊攥着李鐵柱的手緩緩地垂落了下去,很快就沒有了生息。
“咳咳咳——”躺在旁邊木板上的重傷員咳嗽着,汩汩鮮血從嘴裡冒出來,他掙扎着,滿臉痛苦:“排長…給我一個痛快……求…求你了……”
李鐵柱痛苦的搖頭,他不忍朝着自己的弟兄開槍。
……
滿是彈孔的牆壁下,楊凌此刻正揚起頭舉着水壺咕嚕嚕地給自己的肚子裡灌着涼水。
清涼冰冷的水順着喉嚨灌入肚子,楊凌感覺自己好受了許多,思維重新地變得清晰起來。
丁家橋雖然被攻克了,擊斃的鬼子也有四百多人,但是他們自身損失也很大,跟隨楊凌的弟兄又沒了十多個。
雖然楊凌這些天裡見到過無數叫的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已經變得有些麻木,可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內心深處依然沉重悲痛。
但是悲傷又能怎麼樣,面對鬼子的飛機大炮,只要這場戰爭還未結束,那麼犧牲就會持續。
老王頭拎着幾個鼓鼓的大帆布包,穿過瓦礫回到了那滿是彈孔的牆下,一屁股坐在楊凌的旁邊大口喘息着。
帆布包是鬼子彈藥手裝彈藥用的,不過此刻已經被老王頭塞滿了從鬼子屍體上搜刮來的乾糧。
乾糧是楊凌讓老王頭去特意收集的,因爲他知道接下來他們將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得不到補充,爲了不捱餓,只能提前準備。
因爲楊凌知道很快戰場形勢就將急轉直下,雖然現在反攻的部隊節節推進,收復了許多前些天淪陷的陣地,但是沒有沒有強大的火力支撐,血肉之軀拼光之後,始終要敗下陣來的。
……
一七四師進攻桃園浜的部隊是在中午時分撤下來的,沿着泥濘小道,田野到處都是向丁家橋撤離桂軍士兵,密密麻麻漫山遍野。
從丁家橋到桃園浜是一片無遮無攔的開闊地區,中**隊趁着夜色動衝鋒尚可支撐,但是天一亮,在空曠地帶的中**隊立即遭遇鬼子炮火覆蓋。
鬼子的航空兵也立即起飛數十架飛機轟炸掃射,桂軍士兵們黃色的軍服就成爲了最好的活靶子,激戰到中午,桂軍部隊終有不支,各級長官不得不下令後撤到丁家橋固守陣地,準備天黑再反攻。
廢墟般的丁家橋陣地又重新變得喧囂了起來,撤下來的部隊傷亡很大,沿着街道躺滿了痛苦呻吟的傷兵,但是此刻誰也顧不得他們了。
因爲日軍第三師團的主力部隊已經尾追着撤下來的部隊猛撲了過來,所有能夠動彈的人都已經拿起槍進入了外圍的戰壕之中。
“怎麼就敗下來了呢?”老王頭看着那些渾身血漬斑斑的桂軍士兵們,怎麼也想不通。
同樣憋屈的還有桂軍的士兵們,他們英勇悍不畏死的衝鋒並沒有換來勝利,只有節節攀升的傷亡,僅僅一個上午的時間,許多營連長几乎就被全部打光了,他們同樣不甘心。
“如果日本鬼沒有大炮飛機,我們早就勝利了!”有老兵坐在戰壕裡不甘心地嘆氣。
他們眼看着就可以收復桃園浜陣地了,但是鬼子第三師團也在此刻向他們動了猛烈進攻,炮火連天。
進攻的桂軍部隊長官們實在不甘心,動強行衝鋒,試圖突破鬼子的防線,但是血戰兩個小時,非但沒有突破鬼子的炮火封鎖反而自身傷亡慘重,不得不退至丁家橋固守陣地。
望着殘破的丁家橋陣地,望着那些傷痕累累的桂軍將士,楊凌無奈的搖頭,該來的始終會來,逃不掉,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