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圍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抒發着他們心中的喜悅,暢談着他們的未來,當酒喝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所有人似乎都醉了一般。
不知是誰想起了那些曾經和他們一起出生入死,現如今他們的很多弟兄,已經和他們陰陽相隔,還有許多弟兄,要麼是因傷致殘,黯然退役離開了部隊,要麼是現在還躺在醫院裡面養傷。
於是有人喝着喝着,忽然間低下頭,抱着腿放聲大哭了起來,哭聲立即就感染了許多特務營的老兵,他們端着酒碗,喝着因爲兌了水而顯得寡淡的酒,眼淚也都止不住大滴大滴的流了下來。
有的人端着酒碗,對着夜空,高呼着他們那些已經戰死沙場上的最親近的弟兄的名字,哭着笑着,把鬼子投降的消息告訴他們,以告慰他們在天之靈。
但是新兵們跟老兵不同,他們沒有經歷過老兵這種刻骨銘心的兄弟情義,自然感受不到這種刻骨銘心的痛,但是他們卻還是可以感受到,這些老兵發自內心深處的那種悲傷,雖然他們沒哭,但是也都沉默了下來,靜靜的陪坐在一旁,看着這些老兵們流眼淚。
方漢民端着一碗酒,緩緩站起身,走到了衆人中間,高高的舉起酒碗,望向了天空,這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漸漸的營地裡安靜了下來。
“天上的弟兄們!今日我等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那就是日本人終於投降了!今天老弟兄們都在,我和老弟兄們在此將這個好消息告知你們,你們在天之靈可以安心瞑目了!
你們沒有白死,你們的死,保住了我們中國,保住了我們的尊嚴!你們可以瞑目了!
今日我在此和諸位弟兄,敬你們一杯薄酒,往你等可以安心瞑目!護佑在世的弟兄們今後安康!假如真的還有來世,望我等還能再做兄弟!”方漢民端着酒碗麪朝夜空,高聲對着夜空叫到。
說完之後,他擡手緩緩的將這碗薄酒傾倒在了腳下的地上。
這時候老兵們一個個也都站了起來,紛紛高舉起手中的酒碗,含着淚叫到:“來世我們還做弟兄!”隨之一碗碗水酒被傾倒在了地上……
方漢民摘下了身上所有代表軍人身份的標誌,穿着一身沒有標誌的軍服,站在軍部外面,靜候着廖耀湘給他的批覆。
他今天送來的不單單是他自己的辭職申請,同時送來的還有一份退役名單,其中爲首的是李軍,後面跟着的有五十三人,這五十三人,包括了李晨冰、李雙虎、呂小山、許明遠等人,基本上都是最早跟着方漢民的一幫弟兄。
現如今方漢民要走,他們也都紛紛選擇了離開部隊回家,名單在日本宣佈投降當天晚上,便被統計了上來,遞交到了方漢民手中,今天方漢民把這些申請退役的人員名單,和他的請辭申請,一併送到了新六軍軍部。
但是特務營之中,還有幾十個老兵,因爲各種原因,暫時不準備退役回家,有些人是逃離家鄉的時候,家裡就已經沒什麼親人了,家裡面也上無片瓦,下午立錐之地,回家也無處容身,所以他們不願意回家,想繼續呆在部隊裡混日子,起碼這裡有軍餉可拿,可以有飯吃。
也有人是想要在部隊混個出人頭地,最好是能混個一官半職,以後再衣錦還鄉。
對於這些不想走的人,方漢民也沒有強求,人各有志,他們既然願意留在新六軍之中,那就隨他們去吧!
今日來了軍部通報了之後,還是劉副官出來接待的他,看着方漢民遞給他的請辭申請還有退役人員名單,劉副官臉色很不好看,盯着方漢民瞪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話:“你真的想好了?”
方漢民沒有回答,只是毅然決然的點了點頭。
劉副官沒給方漢民好臉,冷哼一聲,對方漢民說道:“等着!”說完之後,轉身走入了軍部。
方漢民就這麼站在門外,靜靜的等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一個小時劉副官沒有出來,兩個小時,劉副官依舊沒有出來,方漢民站在軍部門口,一動未動,太陽灑在他的身上,八月的陽光十分毒辣,他的衣服很快就被汗水浸透,脖子上的皮膚逐漸變紅,但是方漢民彷彿感覺不到一般,依舊穩穩的站在那裡,彷彿感受不到熱度一般。
兩個小時之後,天開始變色,大片烏雲飄了過來,遮擋住了陽光,又過了半個小時之後,開始起風,但是風並不涼快,還是熱風,汗水依舊不斷的從方漢民的髮際之中流淌出來。
八月是湘西的雨季,老天變臉很快,風開始越來越大,不久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被大地烤灼的土地,地面上一層細細的浮土,雨點落下之後,砸在地面上,揚起一小團一小團的土塵。
開始雨點還比較稀疏,但是不多會兒工夫,雨就連成了一條線,地面很快便被雨水打溼,地面再也揚不起土塵,方漢民本來已經被汗水浸溼的衣服,在大雨之中,迅速的便被徹徹底底的澆成了落湯雞,雨水從他的頭上傾瀉而下,順着他的面頰流淌下來。
所有人都躲到了屋檐下面,咒罵着這個鬼天氣,但是軍部門口的小空地上,卻依舊屹立着一個堅毅的身姿。
方漢民知道,這是廖耀湘在考驗他,廖耀湘在看他的決心,如果他動一下,那麼廖耀湘便會自食其言,不批准他的請辭,所以他在劉副官進去之後,便以一副標標準準的跨立軍姿聳立在軍部門前的空地上。
這兩個小時之中,無數人從軍部之中進進出出,看到方漢民之後,都爲之側目,但是他們似乎都達成了一種默契,沒有人主動上來跟方漢民打招呼,即便是平時認識的人,也目光閃爍一下,掉頭匆匆離去。
方漢民從一開始就意識到,這是最後一次考驗,所以他神色淡然的雙手背在背後,自然而然的行程了跨立的軍姿,雖然比正常立定的軍姿要放鬆一些,但是身形依舊顯得那麼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