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出於什麼念頭,關客很想看一看潤可的未來。如果她幸福美滿地和別人生活在一起,也許他會嫉妒,但也會安心許多。在離開派出所之前,他想了很多方法,試圖握一握她的手,想來想去,卻又覺得都有些假,還不如直白一些,於是他說道:“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臨別之前,我想得到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的聲音小聲,微弱,但是張潤可和王曉夜都聽到了。王曉夜一聽到這句話,怒火便噌噌地往上竄:“陌生人,她的旁邊還站着一個我呢!你沒看見嗎?她可是我的女朋友,你可別太張狂了。看你的臉色,明顯大病在身,我不和你一般計較,否則非打斷了你的腿,再將你的嘴巴縫起來。”
潤可覺得虧欠對方很多,本想答應他,可是身旁畢竟有王曉夜,總不能真當着他的面,和以前的舊情人來一個大大的擁抱。於是她說道:“我們握個手吧。”
關客看都沒有看一旁的王曉夜一眼,只是靜靜地盯着潤可的眼睛,說了聲:“好。”
他們雙方互相看着對方的眼睛,各自神情淡然,誰也不知道在那默然的神色中藏着什麼樣的心緒。他們同時伸出右手,互相握住。
天空是無底洞一般的黑,誰也無法知道那厚重的黑色後面有什麼。沒有星光,沒有月光,所以小巷中偶有的幾盞街燈就顯得特別溫暖,特別明亮。路上行人稀少,也許風吹得太冷,太緊地緣故,形單影隻的人們紛紛裹緊着身上的單衣,似乎這樣能使自己暖和些,然而這還是自欺欺人罷了,一件單薄的衣服又能阻擋得了多少寒意呢?
彷彿要下雨的天色,但是雨滴卻遲遲沒有落下。蒼穹深處也沒有驚雷響起,只是盛滿了濃郁的黑色。那黑色好似是雲,又好似不是雲,倒像是未到達的海底,那麼深沉,那麼令人恐懼敬畏。
就在這樣一個陰沉的夜色中,兩羣人站在一片空地上,互相對峙着。
北邊的人全穿着黑色的西裝,腰桿筆直,頭髮剃成了平頭,顯得精瘦幹練,然而領頭的卻是一個穿着花花綠綠的衣服,頭髮像刺蝟一樣豎起的年輕人。他的臉顯得很白,即使是在這樣深沉的黑色中,遠處的人似乎仍能看到他那張白臉。他便是王曉夜。
張潤可穿着一件淡粉色的長裙,右手輕輕挽着王曉夜的臂膀,嘴脣輕輕哆嗦着。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在恐懼。
南邊的人衣着比較隨意,個個拿着武器,片刀,板狀,鋼筋,水泥塊,菜刀,反正只要是能夠傷人的全部都有,他們這些傢伙如果組織起來去市場上,一定能形成一個百貨攤。
兩個光頭壯漢領在前面,其中較矮的那個空着雙手,腰上卻別了一樣東西,看着像是槍的形狀。
高個子的壯漢和王曉夜吵着什麼,但是他們在吵什麼呢?他們的嘴脣一直在上下開闔,唾沫星子噴的有兩米多高,可見吵得有多兇。不過這些並不重要,無論他們說什麼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潤可站在那裡,瘦小柔弱,此時不止她的嘴脣哆嗦起來,連身體也開始輕微顫抖起來。
她對王曉夜說道:“明天再議,好不好?不要打架好不好?”真奇怪這幾句話她說得很輕很小聲,但是卻能聽得清清楚楚,彷彿就在耳旁響起一般。王曉夜回答了她的話,神情有些不耐煩,他的情緒明顯有些煩躁,不過還是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不過這並不重要。除了潤可以外其他人都不重要。
王曉夜和高個子壯漢又開始爭吵起來,旁邊的矮個子不言不語,一直靜靜得,聽了有十多分鐘後,他的右手緩緩摸向腰後,抽出了一把點四四口徑的****,擡手對着王曉夜就扣動了扳機。
王曉夜身後的一名穿西裝的男子,在矮個子壯漢摸槍的時候就注意到了,當矮個子壯漢抽出槍時,這名穿着西裝的男子突然將站在側前方的潤可推了出去...
深沉的黑暗中出現了一道光,那時槍口的火焰,一閃而沒,接着傳來一聲巨大的槍響,聲音在周圍都是建築的環境中迴盪。潤可胸口處濺起一朵花,那是血色之花,在黑夜中和那槍口的火焰一樣明亮耀眼。
她倒了下去,倒在了漆黑的夜色中。她的全身痙攣似得顫抖着,胸口處的鮮紅迅速擴大,很快就分不清到底是衣服的顏色還是鮮血的顏色了。
潤可最終一動不動地躺在髒兮兮的地面上,眼睛中失去了所有生命的色彩......
穿西裝的人們紛紛將手伸向懷中,掏出了各自的手槍,沉默得對準南邊的人羣射擊......
......
潤可的思緒不在派出所中,也不再旁邊王曉夜的身上,她的思緒飄在大學的生活中。她和他在月夜下的竹林中散步,月光幽靜美好,微風拂面,似情人的手在撫摸着臉頰。他們沒有像其他的情侶一樣在黑夜中擁吻,但她知道他想這樣做。她知道他很喜歡她,她也有點喜歡他,那種靜靜的甜蜜深深縈繞在她的腦海,一直到今天,還兀自不散。
可是她不能和他在一塊兒,有點喜歡只是有點喜歡,也許以後還會遇到更喜歡的。但是在心底深處,她已隱約覺得,在未來的數十年的歲月中,她將會無數次地回憶這個月下漫步的場景。
而現在她就在回憶,回憶那時的甜蜜與美好。
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只看見關客的眼中佈滿着紫色的光,顯得異常地妖異。她吃驚地問道:“你怎麼了?”
關客醒轉過來,眼眸中的紫色迅速退去,臉色似乎又白了幾分。面前似乎有無數個人影在晃動,一陣瘋狂的腫脹疼痛襲向他的腦中,他恨不得就地打滾,以頭撞地來緩解疼痛。可是他只是閉上了眼,任由豆大的冷汗珠順着臉頰滑下。
沈月婷趕緊攙着他,讓他緊緊靠着自己。她正想將他挪到椅子上坐下時,關客已經睜開了眼,他勉強笑着說道:“沒什麼,只是病得有些嚴重!”
可是什麼樣的病能夠使得一個人的眼睛散發出紫光呢?張潤可從來沒聽說過這樣奇特的病症,她問道:“什麼病!”
“只是嚴重的感冒。”
張潤可明顯不信,還要再問時,王曉夜拽着她的手,一邊向門外走一邊說道:“手也握過了,話也談完了,我們趕緊走吧,我忙着呢!”
待他們兩人走遠,關客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直攙扶着他的沈月婷差點沒扶住他。沈月婷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才勉強不使他倒下,她一邊將關客往椅子上拖,一邊對着劉常外喊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撥打120!”
即使是在面前昏倒了一個人,劉常外也不會顯得有多驚訝。他的神情很平靜,淡淡地說道:“我已經打過電話了。”
“真的嗎?”沈月婷滿臉地不信。
“愛信就信,不信拉倒!”
“這可是一條人命,不是開玩笑的。”
“我並沒有開玩笑。”
沈月婷正想破口大罵,門外卻已傳來了救護車的聲音。看來劉常外並沒有騙她。
沈月婷說道:“抱歉,我以爲你沒打電話。”
“沒事。”劉常外沒有看着沈月婷,他只是在靜靜地處理着桌上的文件,順口答了一下她的話而已。
關客被送到醫院之後,醫生們卻束手無策。他們看着那滿是陰影的腦圖片,沉默良久。而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高易,他說道:“給他拿一盒腦部的鎮痛劑吧。”衆人表示同意,於是在醫院躺了半天的關客,在回家的時候多了一小瓶藥,裡面裝着一片片藍色的藥丸,據說這種鎮痛劑是蘭亭醫院自主研發的,它的學名又臭又長,醫生和病人通常叫它腦部鎮痛劑。它的藥效很顯著,和着開水嚥下了兩顆藥丸,幾分種後,疼痛明顯緩解了很多,只是能感受到血管中血液的汩汩跳動。
晚上,從未下過廚房的沈月婷竟然做起了菜。在回家的路上她便順手買了好多,什麼白菜,香菇,牛肉,豬肉,羊肉,買了一大通,剛進了家門,她將關客扶到沙發上,便忙碌起來。她一邊做着菜,一邊滔滔不絕地品評着各種菜餚的好處與壞處。“網上都說什麼難受香菇,其實香菇很好吃的,尤其是配着豬肉,清香中搭配着肉香,那真是美味絕倫。”
關客將雙手背在腦後,並沒有打開電視,他只是微笑着聽着沈月婷的嘮叨,待她說完,方纔說道:“其實你沒必要有負擔,你照顧地我很好,如果沒有你,我還真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子。”
沈月婷勉強笑道:“我沒有負擔,一點都沒有。”
“也許你該走了。我並不怪你,相反,我很感激。我是一個孤獨的人,也是一個即將離世的人,能得一位美人陪伴,即使兩天,也是很幸運的事了。我很感激,並且感謝你的陪伴。”
他說的很誠摯,很認真,沈月婷看着他的臉,聽着他的話,半晌說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