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確實覺得身體有些不適。”
“具體都有哪些症狀呢?”
“每到半夜就睡不着。”
“原來是失眠啊。”
“還不止。我醒來以後,全身冒冷汗,四肢哆嗦,雙眼瞪得老大...”
“您在害怕?”
“是啊。”
“您在怕什麼呢?”新語快速的提問,不希望留給老人較長的反應時間。
老人摸出一根菸,銜在嘴角。
關客的反應極快,他早已看到新語的桌子一角,放着一個打火機,此刻順手拿了過來,將火打着,遞了過去。
關常就着火,吸了一口,望着嫋嫋升起的藍煙,有些惆悵的說道:“原來我在害怕呀。”
看樣子,關老爺子不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了。果然,他慢悠悠的抽了兩口後,緩緩說道:“我也不知道啊。”
新語再次皺了皺眉頭。這個新來的員工她真的想裁掉。一位老人家,年紀都要到八十了,身體還算硬朗已是很幸運的是,怎麼還鼓勵人家抽菸呢?辛虧沒有家屬跟着,要是兒子孫女也來的話,捱罵倒是其次,診所都不一定能再開了。
新語一個小眼神向旁邊的關客瞥了過去,警告了一下他的行爲。
關客一臉無辜的聳了聳肩。
兩個人的小動作都落到了關老爺子的眼裡,他哈哈的笑道:“不要怪這個小兄弟,他也是投其所好嘛,煙是我自己要抽的,就算他不遞打火機,菸頭也是會亮起來的,你不要怪他。要是真怪的話,連你自己也有一份呢。你也抽菸吧,要不然怎麼會備着打火機?”
新語尷尬的笑了一笑,她確實抽菸,每當感到寂寞無聊的時候,她也會抽上一根。“讓您見笑了。”
“別說這樣的客氣話,我們都是常常見面的人,我也常把你當成自己的孫女看待,一家人別說兩家話。”
一名剛剛從學校出來的心理醫生,雖然學術知識豐富,但人情往來還是比不上這些活了很長時間的老傢伙,只是幾句話,就拉近了兩人間的關係,化解了新語的尷尬。
“依我看,您的年齡大了,卻還有繁忙的工作,是累着了,建議您去大醫院裡看一看,或許休息休息一段時間,也就沒事了。”
人老了,總是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新語如是想到。
關常看着嫋嫋升起的煙霧,一時沒有說話。新語以爲他沒有聽見,剛想重複一遍自己的話,忽覺得小腿被人踢了一下。
小診所裡空間就這麼大,一共就這麼三個人,老人正在發呆,那就只有關客會踢自己了。新語半轉過頭,怒目瞪視了關客一眼。
關客則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人傻不要緊,但傻得太過執着就是你的錯了。人家是來找你諮詢的,你倒建議去醫院看看,老頭子沒有當面罵你,也算是脾氣好的了。
他很懷疑,如果新語不是身處上流社會,是否能開得起這家小小的診所。
“人的一生大多是在憂慮中渡過的,憂慮促使人不斷思考,促使人不斷做出選擇,有時候優柔寡斷反而會留下隱患。”關客也擡頭看着飄渺的煙霧,搶先新語一步,把話說了出來。
他的話是人生大道理,說着很有深度,可是又讓人感到一頭霧水。
新語有些摸不着頭腦,但是關老先生似乎聽懂了些什麼。他沒有看關客的臉,還是透過煙霧看着空間的某一處,緩緩說道:“如果決斷錯了呢?”
“錯了就錯了吧,至少事情發展了下去,這樣心中還有個數。”關客又說了一句新語聽不懂的話。
關老抽了幾口煙,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忽然微笑起來。他的目光焦點也不再是虛無的某處,而是關客的臉。“年輕人,深藏不露啊。你知道我憂慮的是什麼麼?”
“不知道您是不是避諱,可能您不願講出來。關老爺子辛辛苦苦讓家族產業長成了一片森林,回頭一望,卻發現太陽已落到了地平線,而認真學習管理掌握森林的小孩子沒有幾個,倒是多出了一些砍伐森林的獵戶,所以憂心忡忡。”
這句話雖然是隱喻,但是新語這回算是聽懂了。關老爺子有着巨大的資產,子嗣們都虎視眈眈,他憂心的是兒子孫子們爲了爭奪遺產,而自相殘殺,甚至危機到他這個老爺子的生命。
新語又看了關客一眼。這回不是鄙夷不屑,而是重新打量,她似乎小看了這個新人。
關老將身體向前傾了傾,對着關客說道:“小兄弟果然聰明,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既然要做出決斷,那麼依你看,要做出怎樣的決斷?”
兒子孫子輩的他不放心把產業交過去,但人已老了,遲早要走的,不交也得交了。
“或許你應該給你身後的人一點信任。”
關常見慣了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所以對任何人都不太相信,尤其是有利益關係的人,而關客二人是與他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他們的話或許可以信那麼一兩分。
“今天的諮詢很愉快,診金改日另給。”關常將菸頭掐滅在菸灰缸中,緩緩站起身來。
新語和關客趕緊站起身來,送他到門口。
“小兄弟,以後要想換條發財的路,可以找我談談。”臨行前,關常對着站在門口的關客說道。
“我會的。”二人和關常招了招手,目送黑色轎車駛離紅銅街。
確定關常已經走遠了之後,新語馬上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憂心子女搶財產的問題?”
“你看我的眼神,是什麼意思?”關客仰着脖子,斜睨着新語。
“什麼意思?”
“是說你太笨了,連這都看不出來。”
新語擡起右手,打了關客的肩膀一下,“怎麼跟老闆說話的,信不信我開除了你。”
“你開吧,我不在乎。頂多三個月,你這個小診所不倒閉,我跟你姓。”
“挺拽的啊,要不老闆你來當?”
“好啊,保管蒸蒸日上。”
“順着杆子就要往上爬是不是?”
新語想要扭他的耳朵,手都已經動了,可是又剋制住了。這纔剛見面一天呢,熟的太快是不是不太好?
經過關客的解釋,新語終於明白過來,不是關客眼光獨到,而確實是自己太笨了。一個身價上億甚至上百億的老人,來心理諮詢室諮詢一下,十有八九是爲了財產分割的問題,至於關常說的什麼夜中驚醒,全身冷汗都只是表面話,她並沒有看到本質的東西。
看來這個新來的也不是沒有用處,而且也不是一開始所認爲的那種榆木腦袋,這傢伙也是個城府頗深的人哪。
“你叫什麼名字?”回到裡間,新語忽然忘記了新來的叫什麼名字了,便問了一下。
“柯觀。怎麼,開始高看我了?”關客繼續躺在椅子裡看書。
別說,M國的十一月還是很冷的,剛纔一出去,渾身都哆嗦,現在躺在椅子上,有暖氣開着,就要舒服許多。
“並沒有,只是怕以後不知道怎麼叫你。”
“怎麼,不開除我了?”關客此時的樣子有些賤,不過他本人倒是沒覺得。
新語把仍在寫着的那張記錄本,拿起來扔在了關客的臉上。“閉上嘴巴你能死!把本子給我遞過來。”
關客把記錄本拿在手中,瞅了一眼。上面確實是對一些病情案例的記錄。他把本子交還到新語的手中。
相信通過今天下午的表現,新語已經認可了他的能力,不會再從心眼裡鄙視他了,關客的工作也算是可以穩定下來了。
新語不再鄙視關客,關客心底裡倒是有些鄙視他起來。剛初茅廬的學生,哪來的自信開個心裡診療室呢?只靠曾經看過的那些滿肚子心理學知識?
他猜她沒有過多的實踐,只是知道啃書本的呆子,或者她不是呆子,連書本也沒有啃多少就開了個診所。
老爺子之後,就沒有客人上門了。一呆到下班時間,關客馬上離開了。
關門上鎖之際,新語沒有向中午一樣,一臉冷漠的樣,而是說了句,“明天早點來”才離開。
關客沒有理她,以表示他對她的不屑。
接下來的三天,關客正常的上下班。期間沒有多少客人,但是如果來客人的話,也是非富即貴的。雖說新語的能力不怎麼樣,但到底是學心理這個專業的,還是能對症下藥的。
令人奇怪的是,來的富家子弟中,四個有三個都有自閉症,另一個則是社交恐懼症。按理來說,越富有的家庭,吃喝玩樂應該更暢快,交際上應該完全沒有問題纔對,但與此相反的是,內華達州的華裔子女,大多有自閉的傾向,特別是來留學的一些青年,更爲嚴重。
也許是有才華的家庭,都希望子女也擁有着出衆的才華,而忽略了語言與交流的重要性,所以纔會有這麼多的問題青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