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輛車快速的從關客的身旁駛過,彷彿一刻也不願意停留。
關客聽着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還是沒有放棄希望。他在半夢半醒間繼續前行,似乎一直向前行進,就能擺脫近在咫尺的追兵。
身後的一個黑衣人歪着腦袋,不斷掂量着手中的槍械,說道:“跑啊,你在跑啊?”
關客模模糊糊的聽到有人的話聲,應該是對自己的嘲諷。他有些認命了。反正早晚都是一個死字,死在誰手裡,又有什麼關係?
就在關客將要徹底栽倒在地的時候,遠處一輛鮮紅色的小轎車,飛快的向他駛來。駕駛員一直按着喇叭,長長的尖銳的鳴笛聲音,劃破了黑夜長空。
欲鑽入腦袋中的尖銳長鳴,終於使得快要陷入沉睡中的關客,再次清醒過來。他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睛,向傳來鳴笛聲的方向望去。
一個上身穿着牛仔皮衣,下身穿着寬鬆牛仔短褲的女子,正站在馬路的中央。她一邊奔跑,一邊不時回望着,好像她也是被什麼人追趕一樣。雖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關客能夠感覺到她焦急的情緒。她一定是想着,跑到馬路的對面,人就多一分安全,完全沒注意到,一輛鮮紅的小轎車正朝她撞擊而來。
陌生女子的懷裡,抱着一隻全身灰白毛髮的小貓。它的兩隻黃眼珠子,倒映着路邊的燈光,以及燈光下,關客踉蹌的身影。小貓的左眼處,生長着的毛髮顏色,與全身其他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樣。那是一種濃郁的黑色,沒有一絲其他的雜毛摻雜其中。
小貓的耳朵動了動,看樣子已經聽到了車子的撞擊聲,但它卻沒有絲毫的驚慌之意,一雙眼睛仍然牢牢的盯着不遠處的關客,於自身處於危險的境地,竟彷彿絲毫不知。
它的眼睛,帶着三分好奇,三分疑惑,三分冷酷,還有一份憐憫,望着關客。
關客當然不知道,一隻貓的心裡,竟也會有這麼多的心裡活動。他只看到,有一個女子會被極速而來的紅色轎車撞飛,死在路上。
他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把那個女子從死神的懷抱中拉出來,對於關客來說,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他一直堅持要做的事情,最終已經完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麼他救了兩條人命,那就是造十四級浮屠了。他啞然一笑,覺得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關客一直以爲,王曉夜死了,張潤可就沒有了性命之憂,卻沒有料到,最終她還是死在了***的掃射之下。她如同一朵曇花,在黑暗中默默的出現了一會兒,很快又凋零飄落,被黑暗所吞噬了。
關客不知道張潤可的死亡,所以他的心情還算不錯,還能夠笑出聲來。他看着馬路中央有些慌張的女子,一股慷慨就義的豪情油然而生。關客的四肢原本已經乏力痠軟,此時不知從哪裡,又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力量。他的雙腿崩地筆直,兩眼發亮,猶如天上的星辰。
關客突然開始向那個突然橫穿馬路的女子飛奔過去,速度快得驚人,只是眨眼功夫,就跑到了牛仔女子的身旁。
也許是迴光返照的緣故,力量源源不斷的自關客的體內生出,使得他此刻的面容與身體狀態,猶如超人。他不待女子反應過來,便伸出雙手將她推到了路邊。那股力量如此之大,幾乎讓女子感覺像是飛一樣的,滑落到馬路的人行道上。
追着關客的幾個黑衣人,錯愕得看着突然神勇起來的關客,一時間手足無措,竟然忘記了開槍。他們傻傻的站在原地,直到關客一把將女子推開,才明白他要做什麼。在自己性命即將丟掉的時候,他竟然選擇救下了別人的性命!
當黑衣人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即使他們能夠提起槍,對着關客射擊,也沒有這樣做。他們已不需要在把槍口對準關客了,因爲他已是一個必死的人,更重要的是,如此英勇的行爲,他們實在擡不起拿槍的手。
紅色轎車在暗淡的燈光下,如同一枚拖着淡淡粉色殘影的火箭頭,高速向關客撞擊而來。
喇叭聲直刺蒼穹,也刺得周圍人們的耳膜幾欲破裂。
關客被撞飛了出去,並且在空中翻了十幾個跟斗。他視野中的景物,不在慢悠悠的旋轉,而是如同陀螺一樣,飛快的轉個不停,把一切的景象都撕扯成了繽紛的線條,彷彿是梵高令人難解的抽象畫。
他看到人們全部張大了嘴,仰着頭看着他。
那些一直追着他的黑衣人,拿槍的右手無力的垂下,震驚的看着他,彷彿他們看到的現場表演,比任何令人稱道的雜技,還要吸引人幾分。
牛仔女子跌坐在人行道上,兩隻手掌全部擦破了皮,火辣辣的感覺正灼燒着附近的皮膚。但是她什麼也沒有感覺到,只是驚訝的盯着空中不停翻滾的關客。
還趴在牛仔女子懷裡的貓兒,仍然用冷漠的黃眼睛看着關客。它的雙耳不再動了,老實的趴在女子的懷裡,似乎很是享受。它的眼睛一直追着關客的空中軌跡,並朝他喵了一聲,似乎向是在對關客告別。
牛仔女子撫了撫懷中貓兒的頸,溫柔說道:“不要這樣。”
關客也不知翻了多少個跟斗。他一時能看到黑乎乎帶有閃電的夜空,一時能看到散滿橘黃色路燈燈光的模糊地面,兩者互相交錯出現,由於頻率很高,晃得他的腦袋有些發暈,便閉上了眼。
剛剛閉起眼睛,關客就撞到了一面牆壁。體內有咔嚓聲傳來,應該是哪一根骨頭斷裂了。反彈的力道很小,但是關客還是向着公路中央的地方斜斜飛了過去。最後只聽一聲悶響,他摔在了行人道上。
遠處,警鈴和120的聲音此起彼伏,正向着這裡趕來。想來那些拿着槍械的黑衣人們,已被某個行人看見,並報了警。
黑衣人們一聽到警鈴聲音,立刻離開了現場。
關客的周圍,已圍着三四個行人。
牛仔女子這才感覺得到,手掌處火辣辣地疼痛。她站起身,向人羣圍着的地方走去。
牛仔女子的雙手由於疼痛,所以垂在身體兩側。貓咪沒有着陸點,而又不想離開女子的身上,兩隻前爪便勾着牛仔女子的肩膀,牢牢的掛在她的身上。貓咪的右爪在她的肩膀上搓來搓去,力量很輕微,並沒有把女子的衣服弄得很皺。
牛仔女子沒有停下腳步,她平靜的注視着人羣的地方,說道:“我知道不應該管閒事,但這不是閒事。他是爲了救我們纔會死的,我們應該救活他。”
貓咪不滿的喵了一聲,那隻如同熊貓的黑眼睛使勁往牛仔女子的身上拱了拱,彷彿是在撒嬌。
牛仔女子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樣子,仍然輕言細語的說道:“我知道很危險,但我們不能任由他死去。”
貓咪爬上牛仔女子的肩膀,嘆了一口氣。人怎麼就麻煩這麼多呢?
一個穿着黑色西服,臉龐也是黑色的非洲人出現在某個陰影角落裡。隨後不久,另一個穿着黑色西服的西方白人,出現在了非洲人的身旁。他們二人靜靜的站着,看着圍觀的人羣一眼,又看了快要靠近的警車一眼,皺了皺眉頭。他們不甘心的望着已到人羣中的牛仔女子,再次隱沒在黑暗中。
關客的世界,有時會變成徹底的黑暗,有時又會有一絲亮光出現。他睜開眼皮,又閉上眼皮。黑暗,還是黑暗,然後纔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一羣人在低聲議論着什麼,聲音嗡嗡的響着,聽不真切。他的意識漸漸被抽出體外,飄向虛無的空間。
牛仔女子從行人的縫隙中鑽入。她在關客的身旁蹲下,一把握住了他的左手。
黑暗,寒冷,黑暗,寒冷。關客在一個無底的深淵中不斷墜落,黑暗與寒冷是這裡的主旋律。他的意識漸漸下沉,就在快要下沉到看不見的地方時,他忽然感到什麼地方傳來了一絲暖流。
那股暖流細如髮絲,忽有忽無。關客不斷下墜的身體忽然停了下來。周圍如墨一般的漆黑顏色,也開始悄然變淡。極遠之處,一抹極透明,濃厚,純淨的白,闖入了關客世界中,稀釋了寒冷,稀釋了黑暗。
關客感覺自己回到了現實世界中。然而他的眼皮依然沉重,根本睜不開眼睛。一些人的話語聲傳到了他的腦海裡。“真可憐”“年紀這麼輕”“你看他的樣子,恐怕骨頭都碎了。”他有些不解,有些疑惑,也有些喜悅。
被那樣一輛高速行駛的車撞到,難道還能不死?
若隱若現間,關客聽到了急救120的聲音。意識浮浮沉沉間,隱約覺得有人把他擡到了擔架上。在一陣晃動後,只聽轟隆一聲,有什麼門被關上了。
他感到自己的左手一直被一股溫暖的所在包圍着,那抹黑暗世界裡極白的細絲光亮,就來源於那裡。
關客放鬆下來,陷入了沉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