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褲子云奮力地從鬼人的喉管處將半邊臉師傅掏了出來,然後扛起他,雙腳一蹬,輕鬆地從鬼人那個大開的腦洞躥出去了。
鬼人發出蒼茫而又漏風的哀號,一步一拐,一拐一彎,顛三倒四地逃走了。渾身的白骨散發着黑煙,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焦煤味。
黎明亮一道晶潔的歌喉,黑峽谷終於迎來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曙光。
褲子云把師傅放在一堆軟綿綿的草坪上,從懷中取出鮮血淋漓的拳頭般大小的心臟。
這塊蠕動的心臟還在散發着熱氣。
褲子云暗想,既然心臟是靈蠍的,何不用它急救命斷的師傅呢?
死馬當活馬醫吧。
於是,他趕緊撬開師傅緊閉的嘴巴,然後用腰間的寶劍將心臟劃過一道口子,讓鮮血一點點地滴向師傅的口中。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一縷金色的陽光不偏不倚,斜照在師傅的臉上。
“師傅呀,您可不能拋下我,你答應過我的,等天下太平了,要在這個峽谷開辦一家大型靈石加工廠,用最低的價格,提供給那些修煉武功的人,讓他們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你還說過,要在谷底的小溪上,搭建一所希望小學,免費讓七裡八鄉的孩子來這邊求學。
師傅呀,我愛您,再也不敢討厭您了,您只是臉面違和,但左側面還行。
師傅呀,您知道嗎,我好想去青城山,那裡有我四個師傅,其實我好想去見豆娘,和那美得勝過仙女的六上妹妹。
師傅呀,您快快醒過來吧,我求您啦……”
褲子云邊說邊擠壓着靈蠍的心臟,讓那鮮紅的血液永不斷更。
不一會兒,師傅突然睜開了臉上唯獨的一顆左眼!
啊。
他活過來了。
2)
“徒兒,我這是在哪兒喲?”半邊臉師傅疑惑着。
“師傅,您終於知道回來了,我就知道您是不忍心拋下徒弟。”
接下來,這倆個孤獨的男人,終於沉浸似地體現了一番人間情義。
半邊臉師傅又是抱又是親又是啃,相擁成泣。
有真情,沒臉皮,露骨也好美。
“徒兒啦,昨晚爲師去追尋了一番光明,不是我不想帶上你,而是怕你從光裡掉下來,那得讓爲師多難堪,還得去捉靈蟲給你熬湯喝。你猜猜,師父看到什麼了?”
褲子云已弄得滿手是血,打算放下已成乾癟狀的靈蠍心臟。半邊臉師傅將心臟一把抓了過去,然後,撕成兩瓣,一半交給褲子云,另一半,自己放入嘴巴,那狼吞虎嚥的樣子,還推薦出一個咆嗝。
“師傅,這塊您也拿去吃掉吧,我褲子云是孝敬給您的。”
“哦,徒兒真乖,要是師傅掛了呢?”
“掛了,我也得用靈蠍的心臟給師傅祭祀。”
“哈哈,感動,感動,感動呀……你知道這心臟是什麼靈蟲的嗎,這可是女王靈。”
“師傅,您是怎麼知道它是女王的呢?我可沒來得及給你說。”
“不用說,一看便知,爲師生吃過上千條靈蠍了,都沒見到有如此光鮮的心臟,除了上次被我放去面壁的蠍女王,誰的心臟還可與之爭鋒?徒兒,你快點趁熱把那塊心臟吃掉,功力會蹭着上升的,也不用我太費心思去給你備課了,一點就通。”
褲子云面露愧色,覺得自己真對不住那隻蠍女王。
“徒兒,你必須趁熱吃下,吃下心臟,
你的功力纔會畫龍點睛。我知道您在想什麼,你是在暗罵爲師太殘酷了吧,吃了人家的老公不說,還居然不帶愧色,不懂感恩。是不是。”
褲子云把頭埋着,嘟嚨:
“是。”
半邊臉師傅笑逐顏開,逼迫褲子云把嘴巴張開,不問三七二十一,硬是將那半塊心臟塞進他的嘴巴里。
褲子云只得囫圇吞棗地嚥下去。
別說,這一吃不打緊,還真帶勁。褲子云倍感身心愉悅,渾身是力。
“哈哈哈,徒兒,我們師徒倆都被蠍王成全,從今往後,就得看我們的道行與德行了。”
褲子云點了點頭。
“徒兒,你還沒追問追求光明的我,究竟看到了什麼?”
“好吧,我追。”
“話說,嗯,話說我逐光而去,乘靈蓮以遨遊,”師傅停頓了片刻,他在打腹稿,接着說,“我說到哪裡了?”
“師傅說到乘靈蓮以遨遊。”
“哦,話說我乘靈蓮以遨遊,轉瞬來到天界,看見一個鶴髮童顏的仙人,危襟端坐,臺下,那是彩旗招展,人山人海。在天庭的高臺上,危言聳聽,錯了,是好言相勸。
此老仙叫九重天,正在嚴厲批評一夥小仙人,批評他們曾經只知道修仙,卻不知道真正成爲仙人後的目的是什麼?個別仙人只求永生,而不思進取,自以爲是,爲所欲爲,慾望爆棚,請問這樣的長生不老又與頑石何異?
甚至比頑石不如,頑石還可以經人打磨成石梯,渡人向上,或者承受着千刀萬剮,雕刻成佛像,供世人一心向蓮。再看看你們,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渾渾噩噩地度日子,請問,如此仙人,又有何意義……”
褲子云也來了興致,催問:“師傅,您講話沒有?”
半邊臉翻了翻那唯獨的一顆白眼,道:“我能去當個旁聽,就不錯了。哪輪到我發言,更談不上講話了,哎,我說徒兒,發言跟講話是有本質區別的,發言級別低,講話級別高。”
“嘿嘿,師傅,那您舉手了沒有?”
“哈哈哈,我說褲子云啦,看來我真得賤賣靈石,來修建學堂了,爲師哪有舉手的資格嘛,我只能鼓掌。這舉手和鼓掌也是有着本質區別的,舉手的級別高,鼓掌的級別低,雖然都是不花錢的小動作,但社會要的就是級別,要的就是適合身份的姿態。”
褲子云感覺到天庭比人間複雜得多,暗想,師傅,您就別指望我成天老老實實地跟你一起去練功,甚至盼着我早點成爲築基修士,好陪着您一起修仙了。
“徒兒,你可聽好,爲師我自己把情節補充完整。嗨嗨嗨,後來,我原本打算提個建設性意見,關於天上人間如何統一標準化監督權力的意見,我還有個腹稿來作副標題,即如何把權力放進制度的籠子裡。”
“那後來呢?”
“時間那麼短,哪有什麼後來嘛,後來就想起徒兒你,滿腦子都是揮之不去的你,我生怕你在沒有爲師的日子裡,肚子餓了會不會煮飯,天冷了會不會添衣服,瞌睡來了會不會早點睡……”
“師傅,別說了,我眼淚水都要被您請出來了。”
“幸好爲師回來得早,不然,就闖下大禍了,那就成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了喲……雖然我比你只大二十幾歲,頭髮也沒白,但會被你一下子急白的,不信,你扯我一根頭髮,咱們師徒仔細看看。”
“呵呵,不用扯發了,師傅,頭髮即使白了,我也不敢看白您的,因爲?”
“徒兒,這還有因爲呀?”
“有的,因爲師傅已把過去那個殺人如麻的自己徹底洗白,我熱愛上了現在的您。從維度上來說,我應該叫你……”
“叫我什麼?”
“父親!”
半邊臉聽後,雖然大驚失色只能表現在完好無損的左臉上,但露骨的右邊臉也成功地對比出驚喜。
“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呀,來來來,再抱抱,嗚嗚嗚,我受不了啦,褲兒,不好聽,雲兒,不好叫,唉,叫你什麼名字好呢,雨慕雲吧。”
“好,感謝爹爹賜姓又賜名。”
“雨慕雲,這名字是內投,我們父子倆使用,外邊仍叫褲子云,我們江湖人有個規矩,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知道了嗎。”
“嗯。”
“爲師教你板澡(游泳)去。”
“這個我會。老爹,這是深秋呀,您不怕寒冷刺骨,我可怕呢。”
“練功之人,就是要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中,才能冶煉意志,這點寒冷算什麼。雨慕雲,你是不會板澡吧?”
“誰說我不會,太小兒科了。”
“雨慕雲,聽你的口氣,什麼都會。那,爹問你,你會在水中閉氣嗎?能閉一整天嘛?能在閉氣中修煉出凝氣境嗎?爹再用維度提升個層次,你能在別人的唾沫中游泳嗎,日後你能在萬障如刺的天上人間空遊而無所依嗎……”
褲子云一下啞口無言,只得乖巧如貓,尾隨着義務下溪水板澡去了。
3)
黑峽谷的溪水雖不深,但有一處深不見底的潭。
此溪很怪,中間那一節卻比河面寬,遠遠望去,就像一條瘦弱的食道突然被一個巨大的胃給撐開了。
褲子云被半邊臉師傅逼到淚汪汪、碧涔涔的深潭邊。
“把身子鑽入潭中,爹給你數數,訓練你閉氣功。”
“好的,爹爹,看孩兒的。”褲子云說罷便沉了下去。
“1,2,3,4,5,6,7,8,9……
101,102,103……
9998,9999……”
糟
糕!
褲子云一直沒有把頭冒出水面,甚至連個泡泡都有出現過。
單邊臉師父這才意識到不妙,馬上游向潭心,可他就是鑽不下去。於是,他游回岸邊,用幾根藤條將一塊大型鵝卵石綁在自己的背部,然後艱難地遊向潭心。
然而,
依舊沒有然而。
一股強大的浮力把他託着,沉不下去。
這下怎麼辦呀?
剛爲人父的半邊臉師傅,唯一的辦法只有喊天……
4)
然後,他並不知道褲子云已遊向黑黢黢的潭底。
從光明到黑暗的流程之後,再次見到光明。
那是一處別有洞天的異形世界,廣闊無垠,透明度極佳。
有九顆太陽,在水世界裡轉悠。其實,那是幾顆碩大的球型水母,雖沒心沒腑,但光明正是它的心肺。
美麗的珊瑚樹便發着變幻莫測的光彩。數不清的豆豆魚,像豆般大小,閃爍着藍光。偶爾還有悠長的水草離開了原地,在水空中扮起流星雨……
褲子云根本不用閉口,這裡的氧含量比陸地上還多,也更新鮮。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一個柔美的女聲從不遠處一株大型珊瑚樹後邊傳來。
定睛一看,是一位絕色的美人魚。
“哈哈哈,終於見到帥哥了,你別躲我,我都沒害羞,你卻害羞起來,是不是有點好爲人師,想教教我恥感文化?”
美人魚倒是先發話了。說罷,已近在眼前。
美人魚跟真人美女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有腳亦有手。不同的是腳掌有蹼,兩腳併攏呈“V”口的扇形狀。
美人魚那一襲秀髮,像潑墨敗給風騷,似風語輸於柔情。
褲子云來不及躲閃,只得嘿嘿地笑。
“小子,有啥好笑的,笑我沒穿衣服是不是?別忘了,你們人類一萬年前還沒穿衣服呢。服飾代表不了文明的定義,你們那是二級文明,當然不穿衣服與不懂穿衣服是不一樣的,不懂穿衣服那叫一級文明,最低級的。”
“魚姐姐,那你屬於幾級文明?居然還會講漢語。”褲子云壯大膽子。
“哈哈哈,我屬於三級文明,也好不到哪裡去。
地球上所有的語言,包括鳥語等,我們都學過,任何語言都不及漢語意境大,漢語的魅力在於每顆字都可以通婚的,譬如吃,有吃飯、吃虧、吃力、吃不消,甚至還有通吃。
聽我爹說,據說四級以上的文明又要穿衣服,直到九級文明,我們水世界的文明纔會永遠告別服飾呢。”
“你去過人類嗎?”
“雖沒去過,但經常見到來些臨水照花的女子,還有通過光的折射,我們能清楚地看到人間近萬年所發生的大小事件。我們這邊,有專門收集信息的靈石。你們人間絕情谷夜叉洞裡的那個能通靈的石鐘乳,據是是我爹當年爲討好我娘,給她送的一顆靈石種,來作爲定情信物。”
“魚姐姐,你別糊弄我褲子云喲,你是寫玄幻小說的嗎?”
“沒逼你相信,你當故事聽就好了。”
“魚姐姐,你娘是陸地上的嗎?那她叫什麼名字,你爹的名字呢?”
“我孃的確來自陸地,叫冤大頭,我爹叫大頭冤。”
“魚姐姐,還有這種名字極不詩意的名字哇,不過好記。”
“真名太長,是魚族的發音,說了你也記不住,這兩個名字是他們間的愛稱。”
“魚姐姐,你好美,不怕我的目光會一不小心就褻瀆了你嗎?”
“哈哈哈,愛美不是人間的專利,我們都是上天的靈物,相互免費欣賞也無妨呀,你看看,我的背部好看嗎?”
美人魚將鱗片閃閃的背部展示在眼前,奇怪的是前面的鱗片跑哪兒去了?
“魚姐姐,我褲子云不是來泡妹的,儘管在水世界,一切都是在泡與被泡中,但,我心已有歸屬。”
“哈哈哈,看看看,觀念又不一樣了,從萬物皆靈這一基本水世界觀點出發,你和我,天和地,人和鬼,魚和神,仙和聖,最終都會走向九級文明的。把你的修飾類東西統統脫下來吧,讓我先單獨欣賞一會兒,不然,過一會兒,這邊可就熱鬧了,現在,我的姐妹們都到靈根園去看電影了。”
“魚姐姐,啥叫電影?”
“哈哈哈,不跟你說了,快脫衣服吧。”
“魚姐姐,下次脫吧,下次我褲子云一定專程來讓你脫個夠,把人皮給我脫了也可以,但這次不行,我得馬上回去了,我師傅,不,我的義父還在岸上等我呢。”
美人魚點了點頭,這個表達“是”的肢體語言倒是與人類驚人地相似。
“呵,你叫褲子云是不?我看你天生靈骨,氣象萬千,是個修仙的絕佳材料,我這裡有一看臉圓盤石,人間叫照妖鏡,先送給你,不耽誤你了,你快快上去。不過,你把衣服脫給我,我拿回去試試給老公穿上。”
“魚姐姐,哦,原來你有老公。”
“哈哈哈,是呀,我是有老公呀,你是不是想多了。
看來,人類的自以爲是已成爲慣性思維了,可悲。快脫掉你的修飾物吧,人類的悲哀就在於遮遮掩掩,真是無可救藥。”
“好嘛,脫就脫,魚姐姐,你暫時把臉轉過去。”
“唉,人類真不可理喻,只習慣用肉眼看待事物,而不會用上心。”
褲子云把自己脫光之後,將衣服掛在一株珊瑚樹枝上。
“魚姐姐,你別忙轉過身來。我已把所謂的修飾物全掛在這邊了,只是寶劍我得帶走。”
“寶劍更是修飾物,劍的意義不是殺殺殺。”
“魚姐姐,你這個觀點倒是跟我褲子云完全處於相同的維度。”
“是嗎,褲子云,若有雷同,純屬巧合。唉,我可以轉身了嗎?不過我倒是欣賞人間的恥感文化。提起恥感文化,魚姐姐不得不佩服你們大唐對面的那個大和民族呢。
在你們一間,活的是一口氣,爭的也是一口氣,活着的時候叫身體,一瞬間死去便叫屍體了,生與死轉換如此簡單,且不可互逆。
而在我們水世界,氣也是一定要爭的,但生死是可互逆的。如果生不是爲萬物而生,那就等於死,反過來,死若是爲萬物而死,那就等於生。”
“魚姐姐,我褲子云受教了,下次我一定專程再來一趟。謝謝你的看臉石,我先閃了。”
說罷褲子云向水空游去。
不一會兒。
只見他的師傅,那個剛剛出爐的義你,像個傻子似的,呆呆地坐在溪水邊……
“師父, 不不不,爹、爹,我回來啦。”
“啥,啥,啥,”半邊臉把美好的左臉轉了過來,“啊,還真是你這個臭小子,爹還以爲你被魚吃了呢。”
“託爹的福,我命大,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嘿嘿,認識又上升到一個維度了,你的衣服呢?怎麼光溜溜的,不怕丟人嗎?”
褲子云用看臉圓盤石捂着下體。
“嘿嘿,孩兒拿的是什麼?”
“看臉石。”
“呵,撿到寶貝了,給我看看,我想看看自己的左臉的鬍子長長了些沒有。”
褲子云暗笑,哼,臭美。他把看臉石交給了師傅。
“嘿嘿,生活要是隻有一個側面不知該有多好。”半邊臉師傅自嗨起來。
“爹爹,咱們還是加大步伐吧,我要是萬一被靈蟲子看見,多不好意思嘛。”
“哦,也是,雨慕雲,今天你就別想偷懶了,跟我一起再重新搭建一個小木屋。”
“好好好。”
“雨慕雲,能將這個看臉石贈送給爹,要不要得?”
“我的也是您的,還分什麼彼此嘛。”
“雨慕雲,這你就不懂了,父子雖親,財錢各備,這石頭既然可看臉,說明比財錢珍貴得多。你答應給我,我纔有心靈主權,圖它個歸屬感嘛。”
“好好好,爹若要,拿去便可。”
當半邊臉心滿意足地拿着看面石再仔細打量自己時,一個大大的滴着鮮血的黑字把他嚇了一大跳。
那個字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