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楊秀庭和羅木匠相互謙讓着,從堂屋裡走出來。
羅木匠說着:“楊老弟,看看我,淨給你添麻煩。”
楊秀庭回道:“哪裡,哪裡。咱倆家多少年的關係,又走的近,這酥糖就是再緊張也得給您留出來。您不用再來回的跑了,明天一早,我找人給您送十斤去。”
要不說這個羅木匠不是個好鳥,果然沒有辜負冬兒對他的評價。
羅木匠離開糖作坊的第二天辰正,就大春黑着臉來到糖作坊。
當時二黑也在,正聽冬兒交代糖作坊分工和做工細則的內容,以便二黑謄抄的時候省些力氣。
冬兒一邊說,一邊還用手指畫着說到的那個工序的所在地。
這天底下,恐怕只有二黑能看懂冬兒那半簡半繁的字體。而且,二黑之所以能夠半認半猜的把細則看下來,也得益於知道做糖的流程,又寫過、並反覆修改過糖作坊開張時的那個工序本子。
大春進門看到的,就是冬兒指手畫腳的張狂樣子。再走近,聽到的是自己聽不懂的話。看過去,是自己不認識的文字、圖案。
一種被排外的情緒籠罩了大春,大春的臉更黑了。
大春拉長着臉,沒搭理兩個弟妹叫大哥,直接走到正在幾口大鍋間、專心看糖膏成色的楊秀庭跟前,直直的沉聲問道:“爹,您還認不認我是咱們楊家的長子?”
一心做事的楊秀庭這纔看到大春,有些詫異大春問話的突兀:“大春,你怎麼回來了?”
大春一聽楊秀庭的話,心裡的悲憤更加重了,他執意問道:“難道您不想我回來嗎?您真的不當我是您的長子了?”
楊秀庭聽他口氣不善,看了看院子裡紛紛看過來的工人,說:“有話進屋裡說。”說着,向堂屋走去,邊走邊喊康二:“二子,幫我看着些糖膏的成色。”
康二有些疑慮的看着兩人走進堂屋的背影,應下來。
二黑看看一臉瞭然的冬兒,問:“你是不是知道大哥回來做什麼?”
冬兒冷笑一聲:“昨天下晌羅木匠纔來過,這是回去挑事了吧?這不,大哥這個沒腦子的,今天就聽話的回家找事了。他羅木匠還真把徒弟家的財產當成他家的了?”
二黑聽了冬兒的話,放下手裡的那疊紙,緊跟着楊秀庭兩人的腳步進了堂屋。
明天就要回去洗染作坊上工,時間有些緊,還得抓緊時間讓工人們熟悉新工序。冬兒沒工夫理會大春的閒事,接着在各個工序間巡看。
經作坊做工的人介紹,今天已經僱到兩個做雜工的人。原本就做過的工人,也漸漸能適應作坊的新規矩,雖然還不太熟絡,但出活明顯多了。
冬兒想着,今天再幫着楊秀庭照看一天,明天就回染坊上工了。這時候按着細則的章程把工人做事的習慣捋順了,以後再增減產量,酌情增減人員和原料就行。家裡的買賣還是不攙和了,太鬧心。
堂屋裡的說話聲音雖然聽不真切,但還是能隱約傳出來。聽聲音,楊秀庭在安撫大春。照着這時代和楊秀庭夫婦的一貫做法,大春也只能安撫,不然怎麼辦,難道能把長子怒罵一通,趕出去嗎?
過了好長時間,直到康二不安的看着糖膏熬好了,堂屋的門纔打開。
楊秀庭邊往門外走,邊對大春說:“你先家去吧,從羅師傅那裡出來到這裡,也走了一段路,正好回去歇一歇。你娘午時回去做飯,讓你娘好好的給你做頓飯,你吃了飯再走。”
大春跟着楊秀庭出來,眼神掃視着冬兒和身旁的二黑,遲遲不願離開。
楊秀庭皺着眉頭,顯然不知再說什麼纔好。
二黑說道:“大哥,我剛纔都跟你解釋過了。我和冬兒兩個平時也不在鋪子和作坊裡,更沒在作坊裡管事。這是作坊剛定了新章程,我和冬兒纔來幫着寫一寫的。”
大春並不接二黑的話,只是執拗的說道:“你們能呆,我多呆會兒怎麼了?”
大春硬是耗着冬兒、二黑呆到午時,才和兩人一同離開作坊。
家裡鄭氏已經開始做午飯。
大春一回到家,就明目張膽的和鄭氏抱怨,冬兒不過一個女孩子,終究是外人,卻能在那麼大的作坊裡當家作主,這是把家裡其他人放到了何處?
鄭氏聽了,瞪了冬兒一眼,聽大春繼續說:“我這些年不在家,都不知道冬兒一個姑娘家的,竟然變成這麼個樣子。一個大姑娘,不守婦道,整年整月的流連在外面。就算能寫算、會掙錢,那也是敗壞門風。”說着,還挑釁的看了冬兒一眼。
冬兒默不作聲,和這麼個蠢傢伙辯解,說得越多越生氣。不如不搭理他,讓他自己過嘴癮去好了。
二黑卻忍不住開了口:“大哥,冬兒好好的,又是一個女孩子,怎麼就不守婦道了?你這個當大哥的,怎麼能這麼沒憑沒據的說她?要是你這話傳出去,她怎麼見人,以後的婚事怎麼辦?”
該怎麼見,就怎麼見。冬兒不以爲然的想到,嫁不出去也好,不過有得、有失的事情而已。這麼想着,拉了拉二黑的袖子,衝着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了。
大春卻不想事情就此結束,繼續說道:“那就趁着還沒傳出去難聽的話,早一些嫁出去好了。一個女娃,再能幹也是外人,冬兒也不小了,總留在家裡做什麼?用來把孃家的財產掏空嗎?”
冬兒聽到這裡,臉一下子沉下來:“你說什麼?你說嫁出去,就嫁出去?你以爲你是誰?你這些年吃的、喝的、用的,裡面就有我掙來的錢。等你能像個男人一樣,撐起了家裡門戶,再這麼理直氣壯的說話。”
鄭氏呵斥她:“姑娘家的,什麼男人、女人的?你大哥真沒說錯,你真的是沒規矩。你知不知道這些年街坊鄰里的都怎麼說你?你這就去辭了染坊的工吧!回來後,不許出門,在家裡做些女紅,好好養養性子。免得到時候真嫁不出去,我們一家人跟着你丟臉。”
二黑急道:“娘,大哥總不在家,能知道什麼?要不是冬兒,哪有我的今天,哪有咱家的今天?”
大春說:“你快不要往她臉上貼金了。你的差事是人家張老爺看好你機靈,和她有什麼關係。糖是爹辛辛苦苦一次次試出來的,她不過動了動嘴皮,說了說什麼東西好吃,能有多大功勞。”
冬兒止住二黑打算開口的辯解,擺着兩手做投降狀:“好了,好了。我真服了你們了,平白無故的,什麼事兒沒有,就能吵吵起來。娘,您和爹說一聲,我回染坊了。染坊的活計多得很,我還欠着人家染坊的工呢。”
糖作坊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再呆着也沒多大用處,倒惹嫌,還是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爲好。
冬兒也不管自己的託辭是否有說服力,隨手拿了原本就整理好,打算明早帶走的包袱。甩開二黑的手,回染坊去了。